这历练，当然是外放。
吏部的人在永定帝的授意下，划了两个地方让他挑选，一个是东都附近的郡县，气候宜人风景绝美，非常适合养老；一个是南方的涂州，正六品的通判，比他原来的东安县县令级别高了一点。
可涂州是什么地方？
大梁南端的荒蛮之地，半是山林半是沼泽，瘴气横行，当地的居民多是山中蛮族，民风彪悍，前些年还爆发过一场叛乱。
乐融年轻气盛，自然不愿让人小看，便选了涂州，誓要在此地做出一番成绩来。
他年少时曾在京畿附近游学，后来入朝为官，当的也是京城附廓县的官，再远的地方从未去过。
谁知第一次远行，一去便是几千里之外，茂国公夫妇二人都有些不舍，又愁着乐融以后的婚事该怎么办，拦着他劝了许久，终究还是拦不住他。随后乐融又忙着收拾行囊，与亲友饯别，拖着拖着，便直到如今才正式启程。
临行的前一天，齐夫人找到他，代江斯柔向他讨要放妾书。
乐融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阿娘，你是我的阿娘，为何……”
齐夫人却道：“正因为我是你的母亲，所以是我来求你！你和阿柔之间情分已尽，你就放了她吧！”
不知是齐夫人脸上的神色过于凄然，还是那一个“求”字让他不得不松口，乐融走到书桌前奋笔疾书，几下便将母亲讨要的东西写好：“都走吧！走了也好！”
齐夫人收好放妾书，看着垂头丧气的儿子，又有些不忍：“不是阿娘非要逼你，你们都还年轻，还有很多路要走，只是今后的路无法同行了。”
“我知道了。”乐融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齐夫人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应该让他知道，便道：“等孩子生下来，她会去道观里住一段时间，过两年你舅舅家的表弟上京赶考，返乡时会带着她去你舅舅家，以后你们应该不会再见到了。”
乐融怔然，片刻之后忽然冷笑出声：“不见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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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帝这一次要去的行宫就在京城西郊，名为春澜园，和姬璃的枕水园相距不远。
御驾抵达春澜园之后，永定帝让姬璃和沐清嘉先去歇息，等晚些时候再过来一起用膳，姬璃便同沐清嘉退下了。
春澜园的听政殿是永定帝处理朝政的地方，他人在宫外，也没有放着朝政不理。
不过姬瑬还在宫中，他能处理的政务，永定帝都放手让他去处理。姬瑬管不了或者不敢管的，才会送到他的御案上，臣子们若有事启奏，也可以来春澜园面圣。
永定帝在春澜园才住了一天，就听到卢良骓前来禀报说，谢鸿在殿外求见。
谢鸿此番前来，为的还是来年北方的战事，同行的还有几位老将以及兵部的人。
来年出兵时，谢鸿有意让归降大梁的左屠耆王带着他的部众一同出征，并充当梁军的前锋。但几位老将却说戎人生性狡诈，不可不防，左屠耆王宁可多给他一些金银布帛，好生荣养起来，也绝对不能放他回到草原上。
双方争论起来，永定帝难以下决策，便说此事日后再议，让他们各自写个条陈上来。
几位老将和兵部的人躬身告退，永定帝却把谢鸿叫住了。
“你暂时先别回京，就在春澜园里头住下，让卢良骓帮你安排下住处。”
他心里对谢鸿的计划是满意的，也愿意冒一次险。梁军虽然从雍都缴获了大量的舆图，北方草原的地形图也在其中，但是梁军都多少年没有踏上草原了？
到了一望无垠的茫茫草原上，仅靠那几张图纸，梁军真的能找到戎人的方向？
如果有熟悉当地地形的戎人在，情况自然会好上许多！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将这个风险尽量降到最低。
大梁的儿郎可以为国而死，但不能因为君帅的一时草率，就将性命白白折在草原上，化作一堆堆白骨！
谢鸿领命，随后也离开了听政殿。
殿外飘着零星小雪，有内侍打着伞上前，欲帮他撑伞挡雪，谢鸿低声拒绝了。
他缓缓走下殿前的长阶，他年少时还是宫中侍卫的时候，也随永定帝来过这里。听政殿旁边，有一处不怎么惹眼的房舍，有别于宫廷建筑的华贵巍然，乌瓦白墙，小巧精致，这个地方是知雨阁。
他记得这里一直是姬璃的住处。
……只是不知道她如今可还住在这里？
这般想着，眼睛不由看向知雨阁那边，脚步也慢了下来。
天空微雪飘落，知雨阁前一列宫娥快步走了过去，似是怕冷，不想在雪天底下多待。
谢鸿看在眼里，暗道这种天气，她多半待在屋里，不会出来的。
没能看到想见的人，谢鸿眼中划过一抹失望之色。
身后脚步声渐至，听起来有些纷乱，应当不止一人。谢鸿只当是内侍或者宫女过来了，正要迈步离开，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二哥，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在看什么？”
谢鸿回头一看，姬璃裹在绣满折枝梅的月白色斗篷里，只露出一张莹白小脸。
见他身上落了不少雪花，姬璃回头接过宫女手里的伞，几步上前。
伞面随着她的走动一点点靠过来，最终覆在他的头顶上方。
谢鸿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接过她手里的伞，在宫女撑着另一把伞即将上前的时候，先一步靠近姬璃。
一把伞，最终罩住了两个人。
谢鸿心中暗自雀跃，姬璃却毫无所觉，转头看向方才谢鸿频频注目的地方。
她的知雨阁？
怎么看都是一片祥和，无事发生。
所以，他刚刚到底在看什么？
姬璃回头看向谢鸿，正要问他，不想却对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听政殿内，杏黄色的身影从几扇门扉间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迷糊作者，在线更新！
第37章 怎么可能
姬璃这才意识到她和谢鸿似乎站得太近了，他一手撑着伞，宽大的衣袖自手腕处垂落一截，将将就要触到她的斗篷。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那只手略一停滞，很快举着伞紧随而至。
姬璃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不及多想，她已经完全退出了谢鸿的伞下，身后是听雪撑过来的伞。
“你刚刚在看什么？”为了掩饰这一刻的些许尴尬，她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谢鸿垂下眼眸，默默将伞收了回去，捏着伞柄的指节有些发白，再次抬眼时，眼中的喜悦之色也收敛了许多。
他什么也没说，但他的眼神依然让姬璃倍觉沉重，不由将目光移开，转而去看半空中纷扬而下的细小雪花。
一时间两个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谢鸿打量着姬璃，因为下雪，她整个人都罩在斗篷里，微仰着头，鬓边金凤口中的衔珠垂落于耳后。她的目光随着空中飘落的雪花微微移动着，神色宁静而恬淡，看不出有一丝不高兴的地方。
……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还是又在掩饰？
也许他不该操之过急，她刚和离，就想让她接受自己。
一瞬的沉默，谢鸿却倍觉煎熬，连忙换了话题：“阿璃，你府里有个姓山的小丫头对吧？”
姬璃这才回头看向他，微微颔首：“是有。她叫山雨，听说你把她的兄长调到身边当亲兵了？”
“山安原是我军中的百夫长，我看他从军时间虽短，却颇为骁勇，就把他留在身边了。他说他的家人在逃难中失散了，只剩下这个妹妹，如今住在你的府里。他没了后顾之忧，也能安心上战场了，等去了北方，还想设法打听一下家里人的消息。”
“那二哥是怎么跟他说的？”
“你怎知我不是听过就忘？”
“你特意来跟我说，你刚收的亲兵有事求你帮忙，你听过就忘？”
谢鸿勾起唇角，又把它生生拉了回去，装作若无其事：“何时重返战场，并非我能做主。至于寻找家人，时隔数月，雍燕二州的人丁户籍应该统计出来了，只要人在大梁，知道籍贯姓名，想要找到并不困难。”
听到这话，秋瑟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在姬璃的身后小声求道：“公主！”
姬璃会意，便对谢鸿说：“二哥，我有件事拜托你，秋瑟也是燕州人，老家的亲人几年来音讯全无，还得托你帮忙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