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从问起。
面对宣梓的目光,安姐低下头,喃喃着,像是自嘲地笑了。
“难怪……”
半晌后,她又抬起头,笑道:“这次来天北,大人单独找过我,同我说可能会遇到一个难缠的人。”
曾经的安姐绝对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宣梓瞬间警觉。
有那么一瞬,她差点认不出眼前这个熟悉的女人。
紧接着,安姐转身,带起疾风,毫不留情地提起手中双刀,直逼宣梓的咽喉。
她的唇划过宣梓的耳畔,悄声说道:“看来这个难缠的人,就是你了,小梓。”
安姐的招数诡异蜿蜒,蛇一样粘腻阴冷,不知道究竟师从何人。
可无论怎样,安姐如何是宣梓的对手?
她迅速落败,被宣梓压在了身下,可宣梓的身上也挂了彩。
“安姐,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宣梓将她的手反剪在身后,夺了她手中的短刀,问道。
“不然呢?”
安姐眼中盛满了挑衅。
宣梓皱着眉盯着她蛇一样的眸子,说道:“你……原本可以进军营,和我一样成为一方将军。倒不至于像现在,到天北做这种事……”
“和你一样?”安姐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等贱民,要如何和您这宣家小小姐一样啊?”
宣梓一哽。
安姐继续说道:“若是当年被绑在殿上的人是我,你觉得我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宣梓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道。”
继而她摇了摇头,再次坚定地看向安姐:“但我一定会倾尽全力找到你,救你出来。”
安姐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被什么刺痛了。
就像一只终年曳尾在潮湿泥地里的粘腻长蛇,突然在一天见到了穿破墙壁照进来的阳光。它虽然知道那是它向往多年的东西,却在一瞬间被灼热得全身烧疼。
“你……”
安姐酝酿了一下,到最后却只吐出了长长一口气。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暗处,奉命伺机在宣梓的周围,直到前一阵子才被调走。
宣梓说曾经为了寻找自己倾尽了全力,她又何尝不知?
只是错事在少不更事的时候铸就,她也有自己的无法割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在泥潭里打滚,有时候也不是件坏事。
想到这里,安姐又笑了,她这下彻底吐出了先前藏好的猩红蛇芯,舔舐到宣梓最薄弱的防线。
她舔了舔唇,说道:
“你的母亲,宣老将军宣欢,就是我杀的。”
宣梓呆滞了。
怎么也没想到,安姐会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前世的挚友,在这一世里,居然成了无法排解的宿敌。
“你的手在抖啊,小梓,”安姐挑了挑眉,“是生气了吗?”
宣梓低下头,教安姐看不清她的神色。
一呼一吸间,两人的对峙被这等烈风搅乱,就在安姐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宣梓闷闷出声。
“安姐,我没有生气。”
“只是觉得,有些不值得。”
宣梓微微抬起下颚,看向安姐,加重音量,重复道:
“你不值得。”
过分纠结于贱民的出生,过分安于泥泞的现状,这不像你啊,安姐。
你本可以做个骄傲的将军,可以被万众敬仰,可以活在光照下,而不用像现在这样卑微如尘泥。
究竟是什么绊住了你的步伐?
“安姐,你说,如果我现在要了你的命,会有人记得你吗?”
宣梓轻言缓声,但手上的力道愈来愈重。
安姐沉默了一瞬,缓缓点了点头:
“会有的……”
“你不确定,”宣梓执掌手中跳动的血脉,“你不确定那人会不会记得你,所以你犹豫了……”
安姐打断宣梓,毫无顾忌地挑衅:“那又如何?”
宣梓看着颇有些自暴自弃意味的安姐,叹了口气:“其实……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会记得你。”
安姐不解,盯着宣梓看了半天,随即,她惨然一笑:
“也是,宣老将军死在我手里,你肯定恨我入骨,想不记得都难。”
“不……”
听到这些话语,宣梓觉得自己心肺到肠胃,全都难受得翻滚。
我记得你,只是因为我们曾经是挚友,是战友。
仅此而已。
宣梓看着依旧固执的安姐,无奈,只得分出手来,将安姐捆了个结实,说道:“我现在姑且相信是你杀了我娘亲,所以,作为杀人犯,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安姐狞笑着坐起身来,朝旁边啐了一口乌血:
“我想杀就杀,哪管得了这么多?”
“在我的记忆里,安姐可不是喜欢随意杀人的人,”宣梓调整情绪,好整以暇盘着腿坐在她面前,“她心里想的最多的,便是进军营领月俸,好好习武成为大将军,做个同宣将军一样,可以保家卫国的人。”
安姐沉默着。
毕竟这一字一句,的确是她的生来所愿。
宣梓顿了会儿,继续开口。她嘴里说着安姐,可又好像没有说安姐:
“安姐这个人啊,她虽然生在最脏最阴暗的地方,可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的眼睛。安姐的眼睛是亮的,是可以不顾毒障,照亮整个国都东南角的,只要有她,就有希望。”
“而且安姐身上还有一股香气,那种香气是淡雅清甜的,远远闻着就教人心旷神怡,没有这股颓腐的滋味。啊……真叫人怀念,我当时还想着同她一起学武呢……可惜。”
听到这里,安姐垂下脑袋,双肩微颤着打断宣梓:“你……不要再说了。”
气音里甚至夹杂了些许央求的意味。
宣梓笑问:“为何?”
“那……根本就不可能是我……”
宣梓继续笑问:“怎么不可能?”
“安姐,你知道吗?在另外一个……我不知道怎么叙述,那就说是上一世吧……”
“那时,你和我是在北境线上一同作战的姐妹,我是领军,你是副将。八年里,我们俩带领着南成大军,战无不胜,把天北打得屁滚尿流,后来更是连我南成一颗沙子都不敢动一下,那才是我沙场女儿的义气。”
“所以……或许我这样说有失偏颇,可就是,怪可惜的……”
说到这里,宣梓顿了一下。
末了,她再次认真地看向安姐,说道:
“安姐啊,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绊住了你,改变了你,让你甘愿沦为在泥潭里打滚的蚯蚓,甚至愿意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无名无姓,即便是死后无人惦记也无所谓。”
死后无人惦记也无所谓……
安姐唇齿翻动,好半天,才说出四个字:
“无可奉告。”
宣梓听到这个答案也不气恼,反而是笑着摇头:
“安姐是聪明人吧,你应该知道,即便现在不说,我迟早也能找到那个人。”
“那也……没关系。”
安姐闭上眼睛,甚至不敢再多看宣梓一眼。
“只要,我比他先死,就可以了……”
“那……”宣梓摊手,“恕我不能让你如愿了。”
紧接着,她刀手迅速劈上安姐的脖颈,后者被劈晕后,软了身子,倒在地上。
随即,宣梓在安姐的身上找出了一张地图,上面是天北城防的排布图,另外还有一封旧得有些泛黄的信笺,看上去是安姐的珍藏之物。
既是珍藏之物,那当是不可给旁人看的,宣梓立马将信笺放回原位,把城防图拿走了。
这张城防图很详细,上面标好了宣梓一行随侍的位置,同时也标有美人骨的住处,宣梓很快就找到了美人骨所在的一片营帐。
但奇怪的是,这里空无一人,甚至连守卫都没有,凝神去听,还能听到旁边低低的啜泣。
宣梓直接撩帘而入。
入眼是两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都是一副白纱素面的模样,眼睛被布条蒙上,嘴里也塞了破布,俨然一副待宰模样。
松绑后,两个男人发泄完害怕的情绪后,交代了事情经过。
这一批美人骨共有十三人,其中善舞十人,善琴三人,但当今天北国领军是个粗人,听不懂琴,遂将他们两个弹琴的留在这里,只带走了那十名善舞的舞伎。
可鹤子烟善琴,为何也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