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简直能把苻坚气到吐血,慕容泓心情好,倒并没有隐瞒这件事,吃饭的时候还与慕容冲说出来,讥笑了两句。其实我的心里已经基本上很排斥与慕容泓一同吃饭了,我害怕听他说在战场上昨天杀了多少人,今天砍了多少头,我抗拒,我只能尽量逃避。
但他今天提到给苻坚的信中杀了苻睿一事,却将我的心再度吊了起来。我对不起苻睿,在离开长安以后的日子里,我其实盼望他好,盼望他和苻晖都能好。可他不但不好,反而就这么死了,被慕容泓杀了。
我心里如同有几束火把猛烈地烧灼着、炙烤着,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曾经恨不得让他们死或生不如死的人,如今真的死了,真的生不如死了,得到惩罚备受煎熬时刻承受良心谴责的那个人却是我。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做,面对他们的结局,我会不会更坦然些、更从容些?可发生过的事情没有如果,一切都不能重头,一时错,一世错……
当晚我趁慕容冲与高盖、段随等人议事尚未回帐之即,找了慕容泓,颤着声音问他苻睿是怎么死的。
慕容泓嘴角上扬冷笑了声“被我杀死的!”
“你……”我喉中哽咽了一下,接着缓缓问道:“怎么杀了他的……”
“怎么,你不想让他死?”慕容泓冷声问道。
我低着头,紧咬嘴唇,眼角隐隐便要落下泪来,慕容泓转过身去,淡淡说了句“他杀了你,我便要杀了他,很简单。”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返回自己帐中,只留我怔怔地伫在清冷的月光下,泪珠滑落。
当时苻坚对慕容泓的起兵非常气愤和恐惧,匆忙派了苻睿带兵讨伐慕容泓。慕容泓听说前秦军队即将到来,本想带兵向关东转移。但还没行动,苻睿已向慕容泓开战。慕容泓利用了苻睿麻痹轻敌的心理,在华泽打败秦军,杀掉苻睿。
后来军中有将士告诉我,慕容泓本可不必去追苻睿的败军,但他杀红了眼硬是单枪匹马冲上去追到苻睿与他血战。慕容泓如发疯的猛兽,苻睿却并不想死,抵抗很是吃力,全身多处负伤,战袍也沾满血迹,染成了鲜红色。
最终,慕容泓叫嚣着一声怒吼将长剑刺入了苻睿的胸膛,大喝道:“你下去陪她——”
“她……她……”苻睿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胸口,鲜血沿着剑身漫延,一滴滴地滑落,周围静得似乎能够听到血滴的声音。
苻睿脸上绽放出痛苦而又凄惨得浅笑,剑光一闪,空中骤然飞起一个头颅,与马上缓缓跌下的身子共同坠地,空无一物的脖颈上血流如柱。
作者有话要说:慕容泓童鞋确实写过那样一封信,不是偶胡扯的……
(偶只是将信的大意翻译出来而已,不过这信写的,确实只有一个字:暴强!貌似是两个字,不好意思……)
第67章 生死相随俱尘土卷二十六
慕容泓的那封信差点没把苻坚气晕过去,他收到信后立刻把“大燕国皇帝”慕容暐叫到跟前,痛骂一顿“你们家族兄弟子侄布列上将,当年虽称是灭国,其实孤待你们就像归家一样。现在慕容垂、慕容泓、慕容冲竟然各个称兵作乱谋反,你们家族真是人面兽心,枉亏孤以国士厚待你们!”
“大燕国皇帝”慕容暐吓得赶紧领了一众慕容氏子弟跪下磕头,样子凄惨无比,脑袋都撞破流了一地的血。哪知苻坚发完一顿火,怒气便小了,看着在自己面前涕泣哭诉装孙子的慕容暐等仍不忍诛杀,反而又转过来安慰说:“古人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三个叛贼起兵,与你无关。你还是依旧做你的尚书。赶快写信,叫那三个叛贼罢兵,各还长安,孤定自从宽处理。”
慕容暐心中的巨石落下,当即便叩谢圣恩,满口答应誓必痛斥慕容垂、慕容泓、慕容冲三个人面兽心、以怨报德的反贼,命他们罢兵前来长安请罪。
从宫里回去以后,慕容暐当晚便休书一封,第二日交给苻坚,苻坚阅后命使者快马加鞭送至慕容泓处。
慕容泓与慕容冲见信上写道:“我族受秦大恩,当粉身碎骨以报……汝等若白衣面缚来朝,秦王仁德,许不加尔等之罪,仍为原职。尔早日皈然悔悟,仍吾家之大幸……”全是对苻坚感恩戴德,劝慕容泓与慕容冲兄弟二人罢兵之辞,慕容泓看罢,冷笑着对来使道:“家兄在长安可曾安好?”
信使道:“尚书大人安好。二位大人可有话要转递?”
“你且暂安一晚,待我兄弟二人商量之后再与你答复。”慕容泓一个眼色递下来,便有侍卫“请”了信使出去歇息。
信使走后,慕容冲接过信,命人倒了一盆墨汁,将信浸在墨汁之中,片刻后再拿出来,只见信笺的反面顿时便另有内容显现出来。这是当年太原王慕容恪曾经教过他们的,用蜡烛在纸上写字,字迹经颜料或墨汁浸泡过后方能显现。
反面的密信写道:“今秦数已终,长安怪异特甚,当不复能久立。吾既笼中之人,必无还理。昔不能保守宗庙,致令倾丧若斯,吾罪人也,不足复顾吾之存亡。社稷不轻,勉建大业,以兴复为务。可以吴王为相国,中山王为太宰、领大司马,汝可为大将军、领司徒,承制封拜。听吾死讯,汝使即尊位。”
看完信之后,慕容泓与慕容冲都是不小的震动,他们对望了一眼,不敢相信懦弱了一生的皇帝哥哥竟然也有大义凛然、果然决断的一天。他说自己对不起祖宗对不起江山,是个罪人,叫他们不要管自己,以复兴大燕为重,“以吴王为相国,中山王为太宰、领大司马,汝可为大将军、领司徒,承制封拜。听吾死讯,汝使即尊位。”这“汝”指的便是慕容泓,他让慕容泓封吴王慕容垂为相国,中山王慕容冲为太宰、大司马,若慕容泓听到自己死讯立即即皇帝位。
这还是慕容暐吗?恍然间,慕容泓与慕容冲都不认识他了,那个窝囊懦弱了一辈子的皇帝哥哥终于奋然激起了?他血液中属于慕容家沸腾不屈的因子终于在迎来第二次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被激活。他终于毅然决然为这个家族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乃至牺牲自己的生命。
原本慕容泓只想东回前燕故地并投奔慕容垂,为这事还与慕容冲发生过争执,但屡次击败前秦军后,如今又有了慕容暐亲笔谕令,慕容泓当晚便杀了苻坚信使,立即转而向长安进军,并改元燕兴,建立了一套官吏机构。
但是不久之后慕容泓却再次与慕容冲意见相左。慕容泓想率军逼近长安,迎了慕容暐返回前燕故地,从此大燕复国,与大秦两国邻好,各不相扰;而慕容冲却要杀进长安,不惜一切代价灭了整个前秦!
最终目标产生了分歧,其实慕容冲倒并不一定非要大燕复国,但他却一定要让大秦亡国!
慕容泓虽知道慕容冲心中的想法,但也责怨他不以大局为重,覆灭曾经不可一世的前秦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他们现在刚刚起兵,虽说一路大捷,但究竟不可孤注一掷,不小心赔了无数人牺牲生命换回来的身家。
慕容冲阴着脸,一阵沉闷并不说话,倏尔猛一下“蹭”地立起身来,刚要拂袖而去,便见又是一队军士在外吵嚷着要进来,里面还有高盖和宿勤崇。
“怎么回事?”慕容泓也拍案而起,走到外面怒声问道,高盖见慕容冲也站在门口,便施礼道:“启禀济北王殿下、中山王殿下,济北王麾下将士昨日进城烧杀抢掠,济北王有令凡滋扰百姓者,不必来报,格杀勿论。但那昨日格杀勿论的将士中,却有我中山王麾下人马!”
慕容冲喘着粗气,苍白的脸上青筋浮现,慕容泓瞪着高盖怒道:“什么济北王麾下、中山王麾下,你不知道两军早已并为一军了吗!”
“中山王!”宿勤崇一脸不服看向慕容冲,辩白道:“兄弟们流血流汗,拼死拼活,随时都有可能见不到明早的日头,如今只是抢些财物、女子,尚未将氐贼施于我们的百般凌辱回报十分,如何却要死于己军之手……”
“住口!”慕容泓怒声喝止道:“违反军令者定斩不贷!再要多言,连你也军法处治!”
“中山王!”高盖顿时跪在慕容冲脚下,抱拳乞令,慕容冲冷笑一声,道:“济北王谕令,孤王也得遵从,你等领谕去罢!”话毕,便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