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梦虞看牧樗棠面露愧色,嘴唇翕动了,似是在努力控制着自己,可仍确露出那副冷冷的面孔。他似是要为云星玄抱不平一般,又补充道:“世子可能不大了解修道,凡是要舍了情意,一心入道的人,是没有父母、家人、子女的。因此一旦要一心修道,那必须是经过父母同意的。她能以荀商洛的名字嫁到你牧樗家,这说明荀伯父从未应允过让她修仙道,她的家人,一心是想让她做个普通人的。商商本随云湖道人就是习武、历练、修身,修的是心中的信仰之道,并不是修绝情绝爱的仙道啊。所以你夫妻二人之间,可是有些什么误会么?”
牧樗棠似是有些愧疚,可又展露了些许欢喜的神情。欢喜在于,原来云星玄一心是想做个普通人的,愧疚在于,云妹妹对他的那份感情,他竟然这般不懂。
他幽幽的说道:“还是我,负了她的真心。”
赵拾之听二人之语,颇有感慨,三年的斗转星移,千百个朝朝暮暮,两个都经过如此彻骨蚀心伤痛的人,原来一心一意的都在替对方考虑。还好今日遇到了陆梦虞,不然这误会不知何时才能解。
他看了看牧樗荷,刚好牧樗荷也看着他,冲着他舒展着眉眼,笑着。
本来就是要解决并结束在昭州一切的牧樗棠,此刻更似有了满心的期冀。
牧樗棠扫了一下凉秋阁中的其他三人,报以一个如清风般适意,如山岗般磊落的笑容,说道:“我们能在此一聚,便是命中该有。只望经此一役,若有所愿,各得其所;若有所求,得其所哉。”
于是四人以茶代酒,举杯共饮。
此刻东风穿过凉秋阁,银杏树叶沙沙作响,山雨欲来。
逍遥观作客抛仙骨
岑清垅收到云星玄的飞符传书就赶到了姑射山。足足等了有半日,才见阿楠和云星玄从迷沱棋局里现身走了出来。
岑清垅佯装做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道:“我以为你们开启迷沱棋局,肯定比我早到多呢。谁成想,竟还不如我一个坐船的快。神仙啊,啧啧,也不过如此嘛。”
阿楠笑着揶揄道:“若是只有我自己,确实快得很。可我不是还要带上我这小师侄么。”阿楠站在云星玄身后,冲着云星玄努努嘴,示意岑清垅,然后小声说:“估计最近动情太多,法力近无啊。着实让我废了好多的法力才将她弄过来呢。”
云星玄看着这两位一唱一和的模样,着实是太不着调了,她无奈的道:“阿楠公子,不,阿楠师叔,不是昨天才从元无咎那里拿到了五行莲子里的金莲子嘛!师弟,你是不知,这莲子得到的有多不容易!”
岑清垅一脸好奇,赶紧追问:“我以为元无咎那么想娶你,巴不得赶忙送给你,讨好你呢?怎的?还有故事啊?”
阿楠看着云星玄这副样子,实在是杞人忧天的很,他无奈的再次强调:“你也是多余担这个心,既然我能说我帮你,自然是有把握他会给你的。他父王的江山,都得益于我的出力呢,只是你这皮囊太好,他舍不得太干脆给你了,总要逗上一逗嘛。其实,也不算很不容易啊。”
云星玄不在纠结这个,似是听得了有趣儿的事,问道:“阿楠师叔,他们元家的江山,和你有甚关系?”
阿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原来那个北朝,祸国殃民。我看不下去,指点江山,帮个忙而已。”
云星玄看着他将王朝迭代说的如此轻松,就不解的说:“我一直有个疑问。”
阿楠摆了摆他的扇子:“问。”
云星玄笑道:“你好好的神仙不做,为何日日同我们厮混?”
阿楠一脸无辜的样子:“厮混么?我以为我好心帮你。”
云星玄笑道:“先谢过师叔了。”
阿楠想着,难为别人这件事情,也要有来有往才有趣,于是问道:“我也有个疑问。”
云星玄拿出自己的白玉扇,也做刚才阿楠那副姿态,摆了摆扇子道:“问。”
阿楠看她有样学样的模样好生可爱,于是将扇子在胸前轻轻扇了几下,似是在逗她,笑着问道:“能见鬼神多好,即便不能成仙,也不影响你啊。为何你非要去了仙骨呢?难不成是怕鬼么?”
云星玄嘴唇微动,似是想如何说这话才好,然后她做一副正经姿态:“倒不是怕鬼。”
云星玄合起了扇子,在手中担了一担,叹了口气,道:“我总能见到活着的人,尽余生的痛苦,去怀念那些已阴阳两隔的亡魂。满是遗憾,可却见不得,爱不得,念不得,只有伤心。而那些游荡的亡魂,因心有执念,不肯灭去,只能在中元夜里,才可借助水灯和纸火看看人间,看看他们一念成执的人们。他们彼此不得相见,而我,也只能白白的看着他们同相爱之人,天人永隔,徒添伤感。这种伤心,有什么好呢?”
阿楠听到云星玄这一番话,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小脑袋里竟然藏了如此多深沉的别离心,他很是理解似的,点了点头。
云星玄见大家都有些被她这个看法给弄伤感了,就赶紧打趣道:“而且,看你,当个神仙,也没有很是开心嘛。我做个普通人很好呀,我还有我的陶哥哥作伴。”
阿楠随即一笑,缓缓的说道:“确实,我当个神仙,也没有很开心。”
云星玄看他这一副认真的深情,忽有些好奇:“你修得并不是清凉道,无需戒情,为何不找个仙侣呢?”
阿楠用扇柄轻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笑着说道:“你怎知我没有?只是你可能等了牧樗棠三年,我等了他很多很多年。毕竟,我们神仙命长嘛!”
岑清垅也好奇的紧:“不知师叔等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阿楠看着他,笑着说:“自是在我心里如清风明月一样的人啊。”
许是终于集齐五行莲子,可以得偿所愿了,云星玄不禁心情大好,也很是着急。她问道:“我们何时去找涂山前辈的嗔念啊?”
阿楠道:“入什么庙,拜什么神。这个道理你不应该最清楚不过?早先去千世台的人,都得先拜拜云湖师兄吧。”
云星玄想了想:“有道理!却是如此。”
岑清垅道:“那这姑射仙山拜的是什么神?”
阿楠道:“姑射山在南朝是逍遥宗的神山,而这逍遥宗的第一道观,就在这姑射山的南面。逍遥观在南朝的地位,可与千世台在北方的地方相提并论。我们得先去逍遥观里拜会一下逍遥宗的观主,借人家的地盘,做个法事。”
云星玄不解道:“做法事?”
阿楠道:“嗯,这嗔念虽已生成妖邪之物,但也是涂山前辈的一魄啊,我们先来招抚。如果招抚不到,再用强。”
说罢三人就朝着姑射山南面走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见磊磊松石的山间,有一座金顶的道观矗立在一个小山包上。
那道观看着着实不小,单就供奉三清上仙的主殿就足有三层之高,层层飞檐下坠着铜铃铛,刚巧傍晚松风吹过,铜铃叮作响,甚是好听。
待三人入了逍遥观,更为惊叹:一鼎青铜香炉立在正门对着的主路之上,香炉两侧全是石碑,高低错落不一,足有百余。石碑新旧不同,上书刻着各色符箓和卦法。
路过香炉,需拾阶而上,约么二十来步,到了一个无比宽敞的月台。月台两侧还摆着香案和拂尘,显然不久前才做过法事。月台上,再行百步,才到了逍遥观的主殿-三清殿。
云星玄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大排场的道观,已是震惊,可入了三清殿内,她才叹为观止,不禁心下感慨。
此前阿楠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涂山前辈与师祖钟离云起有一段过往,舍了灵犀和自己的修为救了师祖。可此刻看着这南朝最大的道派的道观,才晓得,她当年是舍了多少信徒,舍了多大的决心,才能以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关键,还是不一定能换的回的那种。这种成全,令人顿生敬佩之心。
殿里座着三尊上仙的神像,周围挂满黄色经幡,香雾弥漫,此刻天外一勾弯月,殿中仍有零落的信徒入观朝拜。
阿楠先是拜了拜上仙,然后拍拍岑清垅的肩膀:“你去,报你爹的名号,借他们的紫微殿,需用三日。我们先去月台,借着香案,招抚那嗔念幻化的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