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樗棠这时才张口说话:“荀姑娘,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有心仪之人,且已经私定终身。我也有想娶的人。那不若,我们相互成全。我不瞒你,你的嫁妆装的是世间最好的兵器,那是我答应娶你最重要的条件,我的聘礼也是按照超过你嫁妆的市值翻倍匹配的,嫁妆和聘礼互换,归云山庄和牧樗家都不亏。我给你和你的情郎准备足够的银两,够你们二人余生所用。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云星玄心想:“正得我意啊。看来省去我许多麻烦。那一会我要了青缃玉髓,今夜就可启程回去了!”这声音有些耳熟,但,他的声音没有这么浑厚。
牧樗棠:“你若同意,就点点头,我解了你的穴位。拿下你的红纱。”
云星玄点点头。
牧樗棠用他竹节般的细长手指轻轻拉动红纱的一角。
红纱下的女子,青丝柔亮,细挑峨眉,婉转眉眼,一抹妃色挂在眉目间,流露着一种明亮的韵色,丹唇微启,看见他的那一刻,忽然红了眼眶,滴下泪来。
“是你。”云星玄缓缓的站了起来,声音都变得颤抖了。
“云妹妹。”牧樗棠那冷厉的的气势忽然就遁影而失,换做一身温柔如水的模样。
曾经两情相悦,想把彼此刻进骨子里的两个人,终于在“别人”的大婚之夜,相遇了。
两两相望,无语凝噎。
她似是出落的更漂亮了,有着三年前没有的柔媚姿色。
他似是成长的更健壮挺拔了,有着三年前没有凛然寒意。
这个曾经叫做“陶惟衍”,现在叫做牧樗棠的男人,在眼泪滴到衣衫的时候,拉过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将她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两下无语,只有屋外雨打窗框的声响,滴答,滴答,伴着轻轻抽搐的哭声。
你可知道?我整整找了你三年!
每个雨夜的梦里,我都瘫坐在你着火的宅子前面声嘶力竭的哭,直到哭的再也没有力气呼吸。
你可知道?所有人都说你死了!
可我始终相信你会回来娶我的,可是坚持的时间太久了,我竟开始怀疑那句话是我梦里的臆想。
你可知道?我以为你要回来娶我了!
我无论如何也要弃了这半副仙骨,只因想陪着你,做个普通人,度过余生。
可这些话到了云星玄嘴边就只剩下一句:“我找了你,三年。”她的头靠在牧樗棠的肩膀上,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落在了他的肩头,她默默的重复了一遍:“我找了你,三年。”
牧樗棠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抚摸着她的背,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的泪一滴滴落在她的后背上。他轻轻的抽噎着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总是找各种历练的机会下山,去各个地方找我。
我知道每年都会在七夕的时候都会酩酊大醉。
我知道你从不肯路过我们曾住过的宅院。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当所有的相思都化作眼泪滴尽在两人面前的时候,热情退去,他们一人坐在床边,一人坐在椅上,忽觉得尴尬的不知说什么。
此刻的她有着“私定终身的情郎”。
此刻的他有着“相守了两日两夜想娶的人”。
原来,那些入骨相思,那些海誓山盟,不过,都是些情动时的一念而已,作不得数的。
作不得数的。
绝情雨淋湿定身符
云星玄坐在床边想着他那个“相守了两日两夜想娶的人”,冷笑了一下,原来她一直奉为金科玉律,活下去的希望的那句“不管有多难,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的海誓山盟,此刻,竟是这般不值得,她笑自己推舟于陆,竟是徒劳。
云星玄:“陶……牧樗公子,如你所言,我也并不是真心想嫁你,我只想要聘礼单里的青缃玉髓。你给我,我便离开。”
牧樗棠听完这句,才忽然找回了自己清晰的理智,他似从来没如此快速的说过话,他只怕他不快些说完,云妹妹就离开了,再也不会理他了:“云妹妹,我昨天,不,不,我前天夜里在庐陵驿站见到的人就是你对不对?我应该想到的,应该想到的。我前日以为那是你,我就追了出去,我找了你整整两日。”
他快速而激动的说着,同时慢慢的走向云星玄,他生怕她会突然离去:“我想娶得的人一直都是你,自始至终只有你。我说过我会回来娶你的,我这三年一直在努力。我想着我把归云山庄的聘礼拿到手,然后给荀姑娘自由,我就去千世台找你。我真的都安排好了。”
牧樗棠努力的用言语去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可每一句说完又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在离云星玄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再也不敢向前了。
如那年的拜月节他不敢走的那一步,如那年暴雨夜他不敢向前走的那一步。
终究,还是他,骗了她。
终究,还是他,让她伤心了。
终究,还是他,负了她的韶华。
云星玄眼眶含泪的笑着说:“我曾深深的喜欢过一个叫陶惟衍的少年。可是他死了。呵呵,可能他从来都没活过吧。”
“云妹妹……”
云星玄也站了起来,两人面对面,仅剩一步的距离,她走了过去。
走过那个男子的身边,擦肩而过。
她走到妆奁台,将那凤冠从发束慢慢的摘下,将那繁复的小珠簪从青丝中摘下,她褪了她雪白耳垂上的白玉耳珰,她除了那广袖繁琐的霞帔。
除去了这些束缚着全身,压着她喘不过气的装束,好似她的心上也没那么沉重了。此刻的她,仅是着了一袭红衣而已,披散着的青丝更显得柔美了。
可这样娇艳欲滴的脸,说出了世上最冷冰冰的话:“既然青缃玉髓在你这里,即便今日不给我,你早晚总会给我的吧。”
因着一天并未走路,她险些忘记自己昨日被他追的时候,撞坏的脚伤,今日未曾上药,感觉又开始流血了。
她忍着痛,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必须离开这里。
她现在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心隐隐的疼,她怕再不走,她就打不开迷沱棋局了。
她怕她再不走,下一刻就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可她今日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分是非对错。
她只想,离开这里。
云星玄从袖笼中拿出了白玉折扇,她将扇子摇开,两指相对,集中意念,折扇如平铺的棋盘般展现在她面前。
牧樗棠认得那扇子,是当年在迷沱山川时,阿楠公子送她的,原来,她已经可以打开迷沱棋局了。她想走么。
云星玄用尽力气在支撑着棋局,她的额头已经慢慢渗出了汗,蓝色和绿色的棋子才若隐若现的出现,她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她动了情,这棋局,怕是打不开了。
可她还在坚持这意念,想赶紧离开。只是这一日的混乱哀伤破了她平静的心,她再也支撑不住了,随即一口血吐了出来。
牧樗棠一把抱住要倒向妆奁台的云星玄,恳求的语气说:“你别走,你别走,我给你拿。”
他扔保持着站着的姿势,支撑着不让云星玄倒下,他将她抱得更紧些,收了收眼泪的泪,转头冲着门外喊:“叫赵拾之过来!”
他又将那副冰冷的霸道收了起来,如当年那样,一手滑过她脖颈,一手穿过她的裙摆,将她抱到了床边,两人并排坐在床沿上。
“主公。”那个穿着灰衣长袍的赵拾之过来敲门。
“进来。”
赵拾之进了这闺房就未曾敢抬头,本是要接这女子去世子的房间,那才是洞房花烛夜的地方。
可夜里才找到世子,就只能把世子送过来了。
毕竟是世子妃,他不敢抬头看。
牧樗棠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她是谁。”
赵拾之这才抬起头,看到的一刻,他觉得浑身冰冷,倒吸了一口冷气:“云,云姑娘!”
云星玄拖着浑身疼的身子,冷笑了一声:“陶惟衍不是陶惟衍,云星玄不是云星玄,赵拾之确是真的赵拾之,好笑。”
赵拾之感觉到了这里的气氛不对,他想了一下,这样的情形不管是哪个女子遇到,都要气上一气的。
但是他还是很疑惑:“云姑娘是找到主公了?那世子妃,不,不,那个荀姑娘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