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卸了甲胄,又听唐茹含笑道:“王爷舟车劳顿,一路来想是极辛苦了,陆儿近日学了些茶艺,听闻王爷回来,还说要给您泡一壶安神解疲的茶呢。”
他听了,自然知道必定是唐茹强加给小孩的要求,不过总不好当众拂了她面子,便跟着去了唐茹院中。
白陆递给他茶水的手都在发抖,他觉得好笑,又觉得凄凉——他从未对孩子讲过一句重话,何至于怕他至此呢?
他接过那茶抿了几口,夸了白陆几句,也没瞧出被夸了有多欣喜。
白柏再去付苒院中时,已是夕日欲颓,白榆这回倒是还记得他,一下子扑上来喊他父王,叫得又甜又软。
他带着白榆在庭院中散着步,白榆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院中池塘波光粼粼,映着落日余晖,几条小鲤鱼争相竞跃。
白榆忽然扯着他的袖子,然后指向小鱼:“父王,你看!是小鱼!”
他当然知道是鱼——他还知道是锦鲤呢。
白柏跟在白榆身边,觉得自己都快被他同化了,竟会冒出这么幼稚的想法。
他笑着揉了揉白榆的头,应了声。
白榆又问他:“它也是小鱼,我也是小榆,为什么我不会在水里游呢?”
白柏听了笑,先不做解释,命下人重新备了棵小榆树,跟白榆一起把它栽在了庭院中。
他又说:“你不是水里的鱼,是这个榆,将来要参天成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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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莫道桑榆晚”出自刘禹锡《酬乐天咏老见示》。
小榆:你年轻时候好傻哦,我肯定是遗传你的。
陛下:?(旋即狠狠顶了一下)
ps:大概会有三四章(非常狗血的陈年旧事)
第24章
病秧子太子没熬过这个冬天,撒手去了。泰和帝白发人送黑发人,泣不成声,紧跟着大病一场,一时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白柏倒没什么变化。
他和太子相差三十岁,私下也没什么走动,自他有记忆起,太子便已经吊在药罐子里了。
三岁前的事大多模糊不清了,白榆有限的记忆是从这时开始的。
从前付苒只是待他很冷淡,可人生来骨子里埋着对母亲的亲昵,白榆也不例外——但付苒不会抱他,更不会陪他玩,他甚至能从母亲看向自己的眼光中……体会出一丝厌恶。
可自从太子死了之后,付苒突然变了。
她心情好时,便仔仔细细地对镜敷粉描眉贴花钿,整个人扮得艳丽无双,带着小白榆出了府,在街市上买了好些个糖葫芦给他吃,在酒楼中更是罕见地亲手为他布菜。
小白榆嘴上不说,实际心底悄悄欣喜了好久,连眉梢都扬起了喜色。
他平素和三哥关系好,经常去侧妃娘娘院中,侧妃对三哥那么好,总怕他跌了摔了,冬日里更是嘘寒问暖,将三哥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好生羡慕。
自酒楼回来后,付苒屏退了院中所有下人,只留下了小白榆。
小白榆以为母亲总算愿意和他亲近了,他便伸出手拉拉付苒的衣袖:“娘……”
付苒一甩衣袖,险些将他推倒。她凝眸看着小白榆,唇角蓦然勾出一抹笑,却令小白榆触目惊心:“白榆,白柏很喜欢你,是不是?”
“父王他……”小白榆道,“待我们都是一样的。”
“哦,他不是在自己院子里种了棵榆树吗,教你认自己的名字。”付苒冷笑,“白榆,你怎么这么蠢呢?还不会写自己名讳啊?”
小白榆愣了愣,垂下头:“……儿臣日后会努力的。”
付苒听后,蹲下身平视小白榆,她伸手摸上儿子水嫩的脸颊;“你想不想多陪陪你父王?”
小白榆懵懵懂懂地点头,随后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他又说:“我更想陪着……”
话还未说完,付苒打断他:“他往后下了朝,在府中,你就多去陪陪他,跟他撒撒娇,讨讨他欢心。”
素手捋起小白榆额鬓的碎发,她动作又轻又柔,淡笑着说:“府里谁不知道他最疼小儿子?唐茹都嫉妒得眼红了,三天两头来找我麻烦。小榆,你得讨他欢心,咱们娘俩才能有好日子过,你说是不是?难道你想处处被你大哥二哥压一头吗?”
小白榆想,大哥分明经常带他和三哥一起去街上玩,他还会耐心教他认物识字,把最甜的糕点留给自己。
他虽然跟二哥说的话少,可二哥从来没有凶过他呀,二哥和王妃一点都不像。
怎么会处处压自己一头呢?
小白榆点点头。
他依了付苒的话,愈发黏白柏,只要父王一下朝,他总要到端王府门口去等。
白柏有时不坐马车只乘马,小白榆从府邸门口望着道上青骓骏马若足轻电影掠过,一扬雪白的鬃毛,他从骏马上跃下,一摆紫袖官袍。
小白榆仰着脸,觉得他高大又威猛,又与旁的那些肥得圆润的高大不同,他身形隐在宽大的官袍中,并不显形,但举弓握剑时飞扬的神姿又无可比拟。
他先前偷偷想学父王,还没等摸到剑柄,就被整个人提溜起来,白柏严肃地说他还小,不能碰这些东西。
小白榆只能砸砸嘴,闷闷不乐地应了声。
白柏一下马,便看见守在府邸门前的小白榆,眉间冷凛的寒霜顿时化作一腔暖意,他上前期将小儿子捞在怀里。
下人牵马往马厮走去,他则是抱着小白榆往书房去。
“父王!”小白榆被抱起来后,又在他脸上亲了口,他道,“你教我识字罢,好不好嘛。”
白柏听了笑:“你几个兄长都没这个待遇,我光给你开小灶吗?端小王爷?”府中甚至有传言,说他溺爱白榆,日后怕不是要不顾嫡庶长幼,把世子位给小儿子。
白柏听后一笑置之,未言其他。
小白榆盯着他,嘟囔道:“不可以吗?”
……大抵是拒绝不了这热切的眼神,反正白柏拒绝不了。
他先教了小白榆认自己的姓名,将他抱在怀里,握着儿子的小手,蘸了点墨,在平直的纸上笔下走龙蛇般排开两个大字。
“这是你的姓,这是你的名。”
小白榆摸上未干的字迹,沾了一手墨,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那之后,白柏竟真每日抽了空,教他识读基本的字句,一直持续到白榆约莫四岁,才令他与白谨一齐跟着夫子学识字去了。
他下朝后得了空,便去旁听,夫子一连跟他夸了好久的白榆,直说这孩子聪慧机敏,识字又快,悟性也高。
小白谨耷拉着脸,自从和白榆一起上课后,他就一句夸也没落着,悲愤交加下捏着弟弟的脸玩了起来。
“不要,”小白榆的脸被他揉来捏去,“不要捏了!”他自是不甘认输,便又掐了回去。
这边夫子还同白柏夸着他的小儿子,那边最年幼的端小王爷正与他兄长捏得起劲。
夫子看见他俩不成体统的模样,一怒之下罚了白谨抄写某某诗文经字三十遍。
他本想一起罚小白榆,谁知那小白榆直接跑过来扑在他父亲怀里,喜滋滋地吹嘘自己今日又被夸了多少句,认了多少字。
白柏受不住他撒娇,简直比女儿还黏人。他倒是意外地很喜欢,他想,待白榆准备习写字了,他还得亲自教他写自己的姓名。
夫子欲言又止,他只得顺着小白榆的话说下去,忽然没道理地觉着自己被这小鬼摆了一谱。
小白谨咬着笔,咬牙切齿地瞪了几眼小白榆,登时觉得以前的点心都喂了狗。
——为什么只有他被罚抄了啊!!
为什么白榆那小白眼狼会冲他挑挑眉露出这样得意的表情啊!
父王和夫子都被小白眼狼装成的小白狗蒙了心!
白谨这日的手札如是道:五弟是个喜欢扮乖卖笑博父王关心的小白眼狼,我的手抄得好累,若有下次,定不能被他骗了,再不给他糕点了。
翌日上午课业结束后,小白谨伸了个懒腰,捻起母亲院中的糕点,又习惯性地分了小白榆好些块。
看着小白榆鼓着腮一下一下嚼着,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事——直到傍晚,他翻开手札,看到昨日留下的、已经干透了的墨迹,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日子便又这般相安无事地过了许久——其实只有王府中这一隅的清净罢了。
自太子死后,泰和帝大病一场,他早已两鬓苍苍,年岁已高,对政事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储君之位空悬,朝中风云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