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琴奶奶坐在凳子上,给长琴缝着棉衣,沈丽则在一旁的草褥子上盘着腿,天气闷热,闷的一点风气都没有,今儿夜里,不知道会不会来场雨?
“我知道,可有些事儿,不是忍不忍的事儿。”
不远处,长琴和青青还有小盼三人,拿着几只知了在比赛谁爬得快,加油助威,当得好一列拉拉队。
沈现平早就在炕上睡得打呼噜,小萍也躺在沈丽旁边睡熟。
长琴奶奶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低头认真缝着,家里头倒有几根蜡烛头,但她舍不得用,“在一个大家子里头就是这样,你看你奶奶活着的时候,别看就我和你大娘两个人,我们俩从进了沈家门到现在,没白过脸,你奶奶不管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头,能囤气不惹事,家里头就清净。”
停顿了下,长琴奶奶接着说:“自己再清楚也没用,话到了别人嘴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谁知道是谁惹的问题?婆说婆有理,媳说媳有理,总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这样,在自己家觉得难过,去别人家也未必好过。”
“就是文杰呀!你说这孩子……”长琴奶奶说着说着一阵酸楚涌上来,哽咽难言。
沈丽:“只能说命吧,我三嫂那,估计得有两年才能缓过来。”
长琴奶奶抹抹泪:“你说要是能替,我去替他呀,孩子好好的就行。”
“你若要替,老天未必会收。”
说完,沈丽湿了眼眶,把头支在娘膝盖上,低低的道:“我先前不愿意生孩子,是因为我怕疼,承受过一次,真的不想再承受第二次。现在我不想生孩子,是因为我怕孩子苦。活着的日子是福是祸,没有人知道,也许今天欢庆高歌,明天就要悲痛欲死了,我觉得,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只要他们平安快乐身体健康,就什么都够了,为什么非要坚持去要一个男孩?我不懂?我养着三个孩子已经够忙活了,再加上一个,根本照顾不过来,顾得了这个,冷落了另一个,难道这就是为孩子们好吗?”
“其实,我们想要儿女双全,可在孩子们来说,让他们来到这个世上,就是受罪的,保证不了给他们幸福,就是让他们活受罪。”
长琴奶奶:“理没错,可从古到今都这样,你婆婆就是想要个孙子。”
沈丽低着头,偷偷掉了一滴眼泪,“我要是个婆婆,我的儿子和儿媳想要几个孩子,让他们自己决定,我也有闺女,儿媳妇也是别人家的闺女,再苦再累人家爹娘也疼在手心里,凭什么到了我们家,就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做不好还被人数落,我们不疼,人家爹娘疼。”
***
一个月后。
刘英坐不住了,打文杰出事开始,这是她第二次迈出家门。
看见的村民纷纷议论:“老三家媳妇出门了。”
有的就说:“文星娘出门了,这一个月你看看瘦的,瘦成什么样了都!”
还有的就说:“出来吧,在门口逛逛和别人说说话,心里也好受,要不然,不是滋味。”
刘英直接去了家婆家公那,一进门,就道:“娘,那事儿你也知道了,你琢磨下啥时候搬出去,我好把屋拾掇拾掇。”
长琴奶奶脸上,活像吃了苦瓜,“文星娘,这事儿,我早就想和你商量,就是这阵子你也知道,咱们也没心思说这些事儿,既然你过来了,那就坐下,咱好好把这件事唠唠,都是一家人,还有他们几个叔,凡事好说。”
“还说啥呀?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呀!”刘英耷拉着脸,此时的长琴,正好从河边洗衣裳回来。
大江带了本新书,她洗衣服的空隙,他把通篇故事讲了个大概。
长琴洗完在衣服上擦干手,和他一并看了会书才回来。
“文星娘,我知道你有怨气,我知道你怪你爹,可咱得把事分开,你们兄弟好几个呢,不能说把房子落到你们家,就落到你们家了,回头你嫂子弟媳我怎么交代?是,我没什么好说的,一份宅地也比不了人命,要不是长琴还得拉扯,别说你要这份宅地,你就是要我们的命,我和你爹都给。”
“要你们的命干啥?我要你们的命你儿子愿意吗?我要来有什么用?我要来我儿子就能活过来吗?”
彼时的院子里,除了沈长琴还多了个刘翠翠。
她听到邻里闲言闲语说,刘英出门了,直奔孩子奶奶这,心想肯定没啥好事,于是,盛了一簸箕玉米,假模假样说是送来给孩子奶奶用,实际上,是来看笑话。
她不知道宅地的事儿,一进到院里,就听到家婆和刘英在说这事儿,当即忍不住插嘴:“三嫂,娘说的对,咱们兄弟好几个呢,爹这宅地也不可能说落到你们家,就落在你们家了呀,怎么着也得公平着来,你说是不是?”
“你跟我谈公平?好啊,我家文杰没了,你是不是也要没一个才算公平?”娘家人在刘家不和睦,连带着后辈做妯娌也平和不了。
表面上心平气和,背地里,相互看谁都不顺眼。
一听刘英这话,刘翠翠冒起火气,“会不会说话?文杰没了大家伙都难过,我也是好心,来给娘送簸箕棒槌,听见你话,说说事实还不行了,本来就是呀,凭什么?我还说是我家的呢!”
长琴奶奶:“你俩就别吵了,这事先这样,等你爹病情好一好,再说这事。”
刘英:“不行!不管你们同不同意,这宅地我要了,一条人命拿宅子抵,不过分吧?同意不同意的也晚了,地契已签,说什么都没用!”
刘翠翠把簸箕朝地下一扔,“我怎么就听你这话那么别扭呢?什么一条人命拿宅子抵?文杰是爹害死的吗?是爹把他推进西岭河坝的?那么大人了,怎么着,带着出门还得啥也不干看一岁娃娃似的看着呀,讲不讲道理?”
☆、通电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你家小升好好的,你要是没一个,试试还这样说不?咱也不知道是谁当初男人偷腥,张口朝家要钱!”
“说你不会说话就是不会说话,你才没一个呢!烂嘴!报应!俺要钱怎么了?俺要钱那是应当的,沈绪文他欠俺的……”
“那爹还欠我的呢,你要钱,俺要宅子!欠债就得还,还俺儿子!还俺儿子!你们都欠俺的,别以为一份宅地就能还清,俺告诉你们,一辈子还不清……”
“那是你的事,你儿子命不好关我们什么事?哦,跟爹出去出了事就怨着爹了?你怎么不怨河坝呢?怎么不怨那帮孩子呢?谁知道怎么掉下去的……”
“用不着你多嘴!疯婆娘!你给我闭嘴!”
“你才疯婆娘,你们全家都是疯婆娘,随一窝,整天的窝里打,也不嫌人家笑话。”
“就你这脾气,俺告诉你刘翠翠,怪不得绪文找别人,是个男人都不要你,瞧瞧你自个儿那副德行,泼妇!”
“俺愿意,朝你家泼了?朝你家泼了?”
“…………”
老人没有吵,也未阻止,默默转身进了门。
长琴插不上话,作为小辈,也不懂得该怎么劝,绕开争吵不休的二个婶婶,把装满湿衣服的盆子放在门口,也进了屋里。
沈现平蜷缩在屋子黑漆漆角落,一动不动,身上沾了一层灰,如今的他也不懂得拍打。
瓶底的知了蹬哒着细爪往上爬,爬上来一点,啪叽再掉下去,挣扎着翻不了身。
二捣蛋和媳妇听见动静,连忙搬凳子趴墙头上看。
只不过,这两口子摸不清为啥吵起来,先前孩子在屋里头吵,压根就没听仔细。
都说刘翠翠和刘英好不到哪儿去,还真是这样,刘英没了儿子心有伤痕,肯定说话夹枪带棒,要是刘翠翠让她几分,其实,事也就过去了。
可刘翠翠不是个吃气的主,从自个儿男人有了那点破事儿之后,娘家都没怎么回。
他们两口一出来,刚好听见刘翠翠那番话,二捣蛋媳妇听心里了,这事儿不光她这么想,村里人也这么想。
可当时事儿一出,在场的孩子早就拉回家被自个儿爹娘问了个仔细,的确是沈文杰一头扎进水里,再也没上来。
几个孩子都这么说,肯定没错。
“奶奶,我去劝劝吗?”长琴小声问。
长琴奶奶叹了口气,拿起草垫接着编,“没用,在屋呆着吧,别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