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站起来,就被范文轩摁了下去。
“我找叔叔吃个饭。”
这顿饭的代价十分之大。
谢冬芽和范文轩当年领证是极其低调的,除了他们的恩师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张诺和谢教授夫妇以及谢逢春,没有几个人知道。
范文轩根本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他的父亲以及兄弟。
就在这顿饭以后,谢逢春被他的爸爸狠狠说了一顿没多久,范文轩的父亲范恩祖带着老二和老四,到学校里寻谢冬芽了。
当时范文轩正好不在,跟导演系师兄兼老搭档涂山海去商量新剧本了。
这是谢冬芽第一次见到范文轩的父亲和弟弟本人,先前只在范文轩宿舍里的照片上见过。一一印证下来,第一眼认可了老四果真长得俊俏可爱,未来可以试试出道,第二眼看出来范恩祖和老二是一根藤上复制的瓜。
她好心领着他们去学校食堂吃了一顿午饭。
范恩祖和老二的吃相很难看,不但吧唧嘴,而且漏饭粒。倒是老四可能自己也知道自己长得好,吃饭会注意形象,这点和范文轩有点像了。
谢冬芽本来已经没有孕吐的反应了,但这一顿饭吃下来,她差一点又当场吐了出来。
吃完了饭,范恩祖把一条腿抬在了桌子上,引来进进出出同学们的注意。
谢冬芽呢,不太情愿叫他爸爸,但是叫叔叔好像又有点不太合适,想了想,她称呼了一声“您”。她说:“在我们学校的食堂,您不可以这样坐的。”
范恩祖把眼睛瞪了一瞪,“嘻,这城里规矩忒多。”他没有把腿放下来,就开始和谢冬芽算账了,“大嫂,我养儿子,不是让他娶了老婆就忘了家的,他已经快半年没有管他弟弟们吃饭了。”
谢冬芽愣了一愣。
范恩祖继续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老大把钱都放在你这里了对吧?你们要养儿子,我也要养儿子。我养老大这么大,就是要他来帮我养儿子的,这是他应当应份的。”
谢冬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对这个局面她没有任何人生经验可以借鉴。
范文轩有半年没有汇款回去,她是不知道的,但是原因她猜都能猜出来,是为了他们的孩子出生存钱做准备。
范文轩自写了获奖剧本后,她就没有允许他消耗时间在速食的电视剧剧本里,自然也就断了获得更丰厚收入的可能。
谢冬芽有一个瞬间,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做错了,继而又觉得自己想要生孩子的决定也做错了。
在谢冬芽发着呆进行一连串的自我否定时,范恩祖没有了耐心。
“大嫂,你家里条件挺好的吧?呐,三十万,算是你嫁进我们家的嫁妆。我培养了一个秀才怪不容易的,现打包送给了你,连家都不顾了。”
谢冬芽在否定里,想到了肯定的回答,“没有三十万。”
“十五万?”
“也没有。”
“那十万,今年的一口价。”
谢冬芽站了起来,“您吃完了吧?我帮您爷仨买火车票回去。”
谢冬芽说完扭头就走了。
她这一扭头的下午,范恩祖就带着两个儿子,坐在了校长室门口,哭闹着儿子结了婚就不管自己。老二范有万二十好几的人,也能跟着父亲哭得跟孩子似的。
范文轩自己去处理的这个场面,没让她跟着去。
在等待他处理此事的漫长的五个小时里,谢冬芽反复在琢磨一件事。
其一,她和范文轩结婚的消息为什么会传回他的老家?在他们领证的时候,范文轩极其坦诚地告诉他,结婚是他们两人的事,他没有让家里的人知道。
其二,范文轩的父亲和弟弟的讨钱无赖习性,那必然是极其了解范文轩窘况的人才能知道的。
其三,能指点出陈校长办公室在哪里的,那必然是极其熟悉校园环境的人才能指路的。
想完这三点,谢冬芽怒不可遏地疾步十五分钟,到了四合院。
很巧,谢逢春一个人在家。
谢逢春的长相,很像张爱玲用来形容祝鸿才的那一句“笑起来的时候像猫,不笑的时候像老鼠”。
他是用一副老鼠一样的面孔,对谢冬芽说:“姐,这就是规矩,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他们有他们的。你要么习惯我们的规矩,要么习惯他们的,不然最后你会两头不讨好。”
谢冬芽冷冷一笑,“谢逢春,挺能说啊?你平时写剧本怎么就写不出这么好的台词呢?”
范氏父子这一闹,差一点因为影响不好,抹掉范文轩留校任教的名额。
谢冬芽从小就不是吃素的,她直接去找了谢教授。
后来事情就被平息下去了。
拜谢逢春所赐,谢冬芽和范文轩都元气大伤。
有近乎半个月时间,他们不约而同对此事三缄其口。
直到一天夜里,躺在床上时,范文轩侧身过来,抱住了她。
他说:“冬冬,你现在可以做任何决定,我都没有意见。除了……”他温柔地摸着她的肚子,“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我会当好她的爸爸,你信我。”
谢冬芽心头又涩又凉,又酸又胀。
他在害怕,她听出来了。他在怕她做出打掉孩子的打算。
谢冬芽反身把自己整个人投入范文轩的怀抱。
“我们去上海住一阵吧,我想在我妈身边生孩子。谢逢春不知道我们家住哪儿。”
范文轩拥着她,“谢谢你。”
第15章
在二十七岁上头的有如丧家之犬般的归乡之迁,谢冬芽是怎么都忘不掉的。
那年也不是她的本命年,但是霉运像是相中了她一样,给她挖了一个又一个的坑。
相同的预感盘旋在谢冬芽的心头。她不想过多回想生范亦可的那一年到底有多倒霉。
谢冬芽凝神把范文轩同她讲的信息,在心里头仔仔细细分析了一遍,才抬起头来,用制片人面对剧组问题时公事化和进逼感的口吻,开了口。
“你们要讨的说法,是一个很复杂的说法吗?”
范文轩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说:“我希望谢逢春能当面向孟知行道歉,同时和两个编剧签署正式的编剧合同,该付的稿费和该给的署名,都落实到合同里。”
谢冬芽往椅背上靠了靠,和范文轩拉开了点距离,“第二条,我可以确保剧组方面做到位。但是——”她看着范文轩的眼睛,“第一条,如果——”她又顿了顿,问出她和范文轩都心知肚明的问题,“谢逢春不愿意道歉呢?”
范文轩也看着她的眼睛,“裴霈建议孟知行提起诉讼。”
谢冬芽说:“可是没有任何证据。”
范文轩说:“如果她们都认为这是对她们自己的交代。”他顿了顿,认真地说了下去,“那我会支持她们。”
谢冬芽问:“今年,不,我是指现在吗?现在就做这件事?”
范文轩说:“我约过谢逢春好几次,他都含糊过去了,不愿意和我见面谈。两个学生知道他今天会来剧组,她们连夜就过来了。她们俩的室友,我的另一个学生通知的我,我才赶了过来。”
谢冬芽的呼吸莫名一窒,她吸了吸鼻子,“所以你这次来剧组,主要是为了她们?你碰到范友万两兄弟要角色的事情是碰巧的?”
范文轩轻轻点了点头,“老三在我出门前,打电话通知我老二带老四要去剧组找你。”
谢冬芽咬了咬嘴唇,唇间咸咸的,应该是刚才范文轩没帮她擦干净。她抬起眼又往桌上扫去,终于在桌子旁边的茶几上找到了餐巾纸,于是站了起来走过去抽了三四张餐巾狠狠擦了擦嘴唇。
她站在范文轩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非要在今天或明天要到这个说法吗?”
范文轩仍是那样温和,“本来不需要,但是裴霈动了手,谢逢春说他准备报警。你们制片主任应该正在和他沟通这件事。”
谢冬芽闭上眼睛,捏着眉心。
“冬冬。”
她听得出范文轩声音关切的意味。在这一刻,于事无补。
她睁开眼睛时,范文轩已经站了起来,在她面前,恍一看,山一样。
谢冬芽个子小,范文轩比她高出一个头多。有的时候这样的身高差会有安全感,有的时候这样的身高差却是压迫感。
谢冬芽又往后退了一步,“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