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小斋子献出了他的初吻。在元嘉艾好不容易醒来以后,托托用扇子盖着脸说:“亲也亲过了,元小英雄,就麻烦你了。”
元嘉艾大吃一惊,搜刮一番记忆,好像自己的确和谁亲过了。一时间,他对纪直的愧疚感充满了头脑,然而其中又夹杂着点滴终于亲到了托托的幸福感。
元嘉艾几乎要被这种复杂的心情吞没,他的良心饱受折磨。
之后,他便在瀑布下修行整整三天。
而托托则在扇子背后笑到几近呕吐。
小斋子对着手指说:“会、会不会不太好呢?”
托托伸出一只手指在他面前左右摆了摆:“不用担心。你总不可能真让我去亲他吧?”
“也是。”到底小斋子是说不过托托的,只能面颊通红地点头。
为了能够在纪直的眼皮子底下跟去贾州,托托也费了好些心思。不过天随人愿,她的金蝉脱壳还是顺利的。
忒邻这一次也跟去了。对于故乡,她的心情恐怕比托托要复杂的多。
忒邻不是孤儿。她的额娘早逝,但阿玛还在,从前是在部落里帮着伐木的匠人,现下倒不知如何了。
坐在马车里,托托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住她。
“我答应你。若是有机会,”托托说,“咱们一定去见一趟你阿玛。”
忒邻苦笑,又把手抽出来,重新撑着下颌道:“不。不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部落与鞑靼苦战,单于广征貌美女子,要送过去做奸细。我阿玛可是问都不问我便替我报了名的。”
托托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闭了嘴。
她们被藏在马车里,等到了贾州,计划由元嘉艾的亲信送去客栈单独住下。然而托托听到这个安排,却驳回道:“我想跟去前线。”
元嘉艾蹙眉,道:“你疯了?托托,若是你出了什么差错,纪公公定会把我五马分尸不可。”
“我不用跟那么紧的,只消你们动身时带上我。我提前一日到你们那里便可。”托托说。
“可是……”元嘉艾仍然犹豫不决。
“你若是不答应,”托托狡猾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就告诉纪直,你跟我提了那样的要求——”
元嘉艾万万都没想到,他提出的条件到这时竟然会反而绊倒自己。
往前一步要被纪直五马分尸,退后一步要被纪直千刀万剐。元嘉艾根本没得选。
纪直的指令是让元嘉艾带着一批人马绕到贾州之外。按他的预料,不日女真就将前来突袭贾州,届时元嘉艾他们从后面包抄,形成夹击,便可应付。
为了跟上队伍,忒邻换了男装,而托托不论穿什么都是显眼的,故只是披上厚重的毛毡斗篷,骑着马便跟上了。
贾州之外是草原。对于未曾来过北地的元嘉艾来说,这样的地形难免有些生疏。万幸的是随从的将士们大多还是熟悉的,于是给了他不少帮助。
托托她们为了不那么醒目,刻意只是跟在队尾。但是即便如此,突兀的存在还是惹了一些注意,时不时有年轻的士兵们将目光投过来。
托托并不在意,她的身心此刻都沉浸在这片熟悉却又陌生的天地间。
这里是故乡。
先前与纪直一块儿打发白日的时候,他总在看书。她不识字,但心里也有了兴趣,便趁着纪直起身时偷偷取过来翻。
汉字方方正正,写的什么,她一概不知。托托不懂那些文字的意思,却不甘心,只能翻来覆去地看。
纪直恰好回来了,也不招呼她,就在后边等着托托认输。没想到一等就是大半天,他终于耐不住性子,问:“你看什么?又看不懂。”
“这是什么意思?”托托指着其中一句问他。
“‘式微,式微,胡不归’,”纪直的视线落到纸页上,他轻轻地说,“是问你为何还不回家的意思。”
托托看着这一望无垠的大地与苍穹,她想,胡不归?
故乡不要她了。因此,她便不能归了。
这种有家不能回的心情,相信这天下,不只有托托一个人明白。
男孩子迎着风站立。他闭着双眼立在山坡上,森林、河流、荒漠、城镇,一切气息在他的感官之内流转。
阿达睁开眼睛时,树杈上的数只鹰隼落到他肩头。
在西下的夕阳映照之下,阿达脸上巨大的伤疤被涂得血红。
在他身后,特斯哈背着手走近,道:“阿达。”
“阿玛。”阿达转身,脸上夹带着一丝傲慢而爽朗的笑容。
“此番作战,你切记,要对付的人是纪直,而不是托托。”特斯哈语重心长地劝告道,“休要被一己私情冲昏头脑。”
“是。”阿达的双眼里积蓄着铺天盖地的杀意,仿佛马上就要泛滥而出,“只是,自从多年前被托托留下脸上的伤以后,儿子就始终潜心寻求打倒这丫头的办法。料想她也不会是儿子的对手!”
特斯哈皱眉,沉郁许久却还是放弃了多嘴。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不要轻敌。”
“儿子记得!”阿达回答,“我定会同她公平地较量一番!”
“嗯。另外,还有一个人要介绍给你,虽然大概,你已经见识过他了。”说着,特斯哈侧过身。
从后面走来的是一个步履稳健的男子,夕阳映照着他的半张脸,以至于他脑袋的另一侧完全陷进阴影之中。
男子脸上的神情很怨愤,令人觉得他似乎遭受过什么残忍而不公的待遇。
等他到了跟前,阿达才发觉这男子的异样。
他仅有一只耳朵。
大虚的太子,不,现如今已是废太子的庄思恪咬牙切齿,青筋在额头上凸起。一想起纪直,他整张脸都在极度的愤怒中扭曲起来。
特斯哈自如地更换了汉语,他看着庄思恪,脸色略微沾染着一些不易察觉的轻蔑:“希望阁下在京城的旧部能如您所说,按时出兵。不然,也就枉费了小儿救您一命的努力。”
“等我做了皇帝,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只要你们助我一臂自力。
“另外纪直和他那个废了手脚的对食,”庄思恪幽怨至极地说道,“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特斯哈对于庄思恪的豪情壮志不予答复。
“呵。就凭你?”风中有人冷笑,阿达没听全他的话,可是他听到了托托的名字,他用结巴的汉话说,“托托,是我的。”
第45章 射箭
马蹄落入草地间,在潮湿的泥地里烙印下兰花形状的痕迹。托托利落地坐在马鞍上,她握着缰绳,熟练地驱使着马进了沙地。
远眺可以看见远处翠绿如玉石的山峦。托托望着那一头,忽然之间打了个喷嚏。
忒邻坐着一批棕褐色的马缓缓跟过来,从口袋里递了一条手绢给她说:“怎么?许久不回北地,莫不是水土不服?”
“别挖苦我了,”托托接过,捂着脸道,“大抵是有人在哪里念叨我呢。”
“是纪直?”忒邻戏谑道。
“恐怕不是。”身后传来少年微微沙哑的声音。她们回过头,一起看到元嘉艾全副武装骑着马走过来。
他身后是驻扎地的其他兵卒。此时托托仍然未将身上的斗篷脱下,盖得严丝合缝,反而引人瞩目。
不只是今日,自从出了贾州城,这些将士们就不知背地议论了托托多少次。住的是帐篷,隔着区区一层帆布,他们的声音足以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说她是苗疆的巫蛊,有人说她是要为昭玳公主替嫁的民女,还有人说她是元嘉艾的相好。
没一个人说到点子上的。
他们所驻扎的地盘位置绝佳。倘若敌人要去往贾州,必定要从这一带经过。然而他们又位居高处,可以观察到过路人而不被对方发觉。
托托被单独安排了一间帐篷。有兵卒好奇,围着他们转来转去。
托托倒不介意,反而是忒邻觉得很不快,催促元嘉艾帮着教训他们一番。
元嘉艾束手无策,要知道,毕竟其中一种传言还和他相关,多说反而欲盖弥彰。
驻守多日,女真始终按兵不动。将士们的耐心与毅力都在与日消磨着。
托托出门,挑了一匹漆黑的马骑着四处兜圈。她立在山坡上,仰起头张望。湛蓝的天空辽远而广阔。
元嘉艾骑着马跟上,他伫立在她身边,见她一直仰着脑袋,于是也抬头看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