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请小心轻放+番外(19)

“好一个粗俗野蛮。纪直的对食,倒是不像纪直那么阴阳怪气的!”庄思宜莫名觉得她还挺好相处的,于是笑道,“可本公主在粗俗野蛮之事上可是也下过一番功夫的。不如我们便来比比谁打的猎物多罢。”

无暇去追究纪直怎么个“阴阳怪气”,托托已经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她一口答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眼见着昭玳公主策马领着一帮司礼监的人飞奔离去,托托拽着缰绳转头往另一边慢悠悠地走过去。

她一点也不慌张,相反自顾自地看着垂在马背两边的腿,朝长子和立子道:“你们也多走几步,自个儿玩去吧。”

长子和立子也不敢走远,但还是散开了一些。

托托没有怎么为难那匹马,只是驾着它慢慢走。风在空中盘旋着啜泣,她仰起头,一只通体乌黑的海东青落到她肩膀上。

托托侧过脸,用鼻尖轻轻地蹭合喜的羽毛。她轻声说:“你这厮,也觉着很快活罢?”

快活,但又难过起来。

这里不是部落,他们被驱逐出来了。

他们终究是回不去故乡了。

这时候托托又有几分后悔了。其实她或许应该带忒邻来的,让她也骑马在草地上跑跑。

她之所以没有命忒邻跟着,为的是在她杀了柳究离后,忒邻还有机会能逃跑。可是现下,她还没有见到柳究离,却已经迟疑起来了。

托托用力敲了一记那匹马,这下便快步进了树林。合喜飞起来在她头顶守候着。对于托托来说,打猎实在是这世界上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了。

她边跑边拉弓。那把弓同昭玳公主手中定制的弓箭可不一样,她特地挑的纪直这种男子用的弓,却还是轻而易举便张开了。

她咬着箭,对准远处的狐狸飞速射出去。手毫不停顿,接过口中的箭立刻上弦再发,这一次便是更远处的貂。

合喜猛地飞过去,一把将那些个中箭的小东西为托托拎过来。

这么来回几次,回去的时候也到了。昭玳公主打了几只兔子,兴高采烈归来时瞧见她马背上的东西,脸色立刻坏了下去。

还好托托并不是那么不会看气氛的,马上叫长子全部给公主殿下送过去。昭玳霎时眉开眼笑,拍着刚坐上轮椅的托托道:“从今天起,本公主就罩着你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结果她就被昭玳拽着听她谈了一晚上私房话。

话说这位昭玳公主庄思宜,当真是一个心机少的。托托自然也是容易相信人的性子,但是倒不至于真的像这位殿下一般口不择言。

庄思宜说完自己年幼时各种驳斥想做她驸马的男子的经历,紧接着就说自己的兄长太子殿下如何英明神武。托托听得哈欠连天,倒是明白了一件事,这位公主殿下把太子殿下当成择偶标准,对自己兄长的敬佩之情宛如滔滔江水、绵绵不休。

“皇兄那般英明神武,而纪直!区区阉人!竟然能被父皇托付那么多朝廷要是!”公主没有酩酊,胜似酩酊,痛骂面前这位听众的丈夫,“前些日子,还直接踩到皇兄头上!气得我皇兄连我都不肯见了!”

托托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提醒一下公主,她骂的是她家男人。

“不错!我骂的就是你家那个太监!”昭玳公主气愤得几乎咬手帕子,“他太可恨了!纪直、江散全,这些个阉人,没一个好东西!不男不女,没那玩意儿,真真恶心!”

“是,是。”托托见风使舵,赶忙回复,“他就是一个废人!”

等到终于能离开公主的帐篷时,托托没有忘记对着身后推她轮椅的长子和立子叮嘱道:“刚才我说的千万不要汇报给你们督主哦!”

“听说你说我是废人。”等她回去时,纪直在翻看这一次春猎的账目,他头也不抬地说。

托托把手背到轮椅后边,朝从门口退出去的长子和立子比了一个充满威胁意味的手刀,笑眯眯地说:“奴不是,奴没有!是昭玳殿下!殿下还骂您‘阴阳怪气’!”

这么说起来,其实托托觉得,周围人对纪直真的误会太深了。

太监本就给人难以相处的印象,尤其是手握大权的太监,总觉得这一类人都暗地进行了不少不可言传的秘密交易,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

但是纪直真的,除了声音偶尔过分纤细一点、拿茶杯时会用小指垫一下桌、工作时间必须粉面之外,没有哪里让人觉得阴阳怪气的。

至于为人——

相貌极其漂亮的男人忽然抬起头来。他早就察觉她对他的打量,直勾勾地瞪回去。“你看什么?”纪直说。

托托想,纪直一定在外头做了很多不得了的坏事,才能坐到今天的位置的吧。

“爷啊,”她笑起来,说,“你可真不容易啊。”

纪直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蹙眉,但也没扫她的兴。他回道:“你也是啊。”

就连离纪直向来最近的尖子也觉得疑惑过,他们爷对这位夫人的忍耐与接受,似乎是无限的。然而,他却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或许纪直真的做了许多招人恨的事情罢。但是对于托托来说,这些都没那么要紧。在众多人都欺负她、抛弃她、背叛她的时候,他对她好,好得不得了。这就足够了。

第17章 时机

猎场是月明星稀的地方,灌木丛间窸窣着有野兔和黄鼠狼的响动,帐篷边的旗帜不住地抖动着,宛若尖子此刻摇摆的心绪般慌乱不宁。

尖子,年二十,本名早已舍去了,现如今是西厂督主纪直身侧一名武艺高强、身怀绝技的影卫。未曾娶妻,即便是同弟兄们去吃花酒,他也没什么相好,心里惦记着女人,自是绝无可能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确心心念念家中夫人的一名侍女。那女子名为铃,相貌清雅、冰雪聪明,待主子也是极为忠诚的。

尖子想她的缘故是,若是她在,他也就不用在纪直的注视下服侍托托了。

托托没有带什么女婢过来,在的几个,一来她不大相信,二来也没有那般气力去伺候行事不方便的她。

尖子不是做不了,只是被自个儿男主人以和善的目光盯着,多少还是有些教人承受不住的。

这不是托托与纪直头一回一块儿睡觉,只是正经的同床共枕,似乎是第一次。

尖子总觉得有几分紧张。要知道他们主子先前身边从来没有过相好。男的女的都没有。唯一来往不算少却也不多的表妹前些日子也骂了。

但他也不能一直杵在屋里,张望一圈,确定纪直和托托没有要打起来的迹象,于是便出去了。

托托自己送着轮椅到床边,自己爬上去。他没有现在就歇下的打算,继续翻看着账目,托托侧着身子躺在榻上,她忽然问:“爷。明日会要回去了,届时会碰见不少人吧?”

“嗯。”他随口回复。

也就能见到柳究离了。托托想。也就能杀他了。

大抵也就和纪直做不成夫妻了。

“爷,”托托忽地又低低地说,“你待我真好啊。”

“好么?”纪直这时候回过头来,在烛光中,他冰凉的脸也染了一点暖色。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嗯,很好的。”托托说。太好了,好得——

好得令人害怕。

托托是奴隶。在女真蛮夷的习俗里,他们活在部落之间的相互吞并与厮杀中,为了生存什么都能做。被发觉征战能换口饭吃之后,她便无所顾忌地厮杀,然而这并不能换来尊重。

奴隶,只是奴隶而已。

是柳究离教她的,他说:“托托是女子,理应当是要被护着的。”

他是唯一护过她的人,她就像他在按出虎水握紧的一把沙。他握住她,令她感到没那么飘摇不定了。

但是很快,他就把她挥洒出去。

“你什么时候会抛下我呢?”托托问,“纪公公、督主大人,或者,我的郎,什么时候?你应当告诉我的。你什么时候就不会像现下这般对我好了?”

纪直默不作声,他已经又垂下头去了。因此,他面上的表情沉在影子里,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大喜欢这副身子。”他忽然开口,没说“咱家”,也不是“本座”,只是不动声色地说了一些平日不会提的事,“头一回见着你的时候,你很威风。后来就变了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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