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全黑了,她都浑然不觉。
突然之间,不知被什么惊动,头顶树上呀呀声响。云瑾抬头一看,一群乌鸦扑棱棱的飞了起来,四处飞散。
她忽然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云瑾微微回过头,看见黄衙头站在身后。她急忙侧过身,用袖子轻轻擦了擦眼角。
黄衙头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只是轻轻地道:“回去吧!”
云瑾跟着黄衙头,慢慢走回黄大娘的包子铺。黄大娘抱着熟睡的阿鑫坐在铺子里,一脸的不高兴。一见到两人进来,黄大娘便站了起来,张口问云瑾:“你去哪……”却被黄衙头拉了一把。
黄大娘愣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云青累了,”黄衙头笑着挥手,“赶紧歇息去吧。”
云瑾又默默地上了楼。两个丫头早睡了。
她轻轻推开窗子,望着外面。
窗外夜色如墨,四下里静寂无人,只有不远处院门前的两只火把。
院中烛火幽幽。
她坐在窗边,仍是默默地看着;静静地,好像自己就坐在那幽暗的烛火下。
整整一年,她咬紧了牙,拼了命不去想他。
可忽然间,烛火变成了他的眸光,一直凝望着她。
夜里宁西城又下起了雨,下得漫无止境。
下了一连十来日,终于雨停了,夜里又开始有雾。
雾如流水,流进屋子里,遮住了眼前的一切,似乎也遮住了院子的烛火。
黄衙头在楼下轻声喊:“云青。”
云瑾看了一眼身边床上的两个丫头,蹑手蹑脚地下了楼。黄衙头笑嘻嘻地,将她拉到一边:“云青,陪我去趟王母庙。”
云瑾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哎,你们……”黄大娘一句话没说出来。黄衙头就那么瞪了她一眼,她又立刻闭起了嘴,哄着怀里的阿鑫,轻描淡写地道:“别太晚了,早些回来。”
冷雾弥漫了整个宁西城,天空上虽有明月,可明月前有乌云遮掩,天地间都是一片灰蒙蒙的。
白日里晒了一天的太阳,到了夜里,地上的泥土还有些潮湿的,冰冷而潮湿。
黄衙头带着云瑾往西北走。宁西城本来就不大,很快就到了西北郊外。
大雾之中,眼前似乎有一间古庙。
宁西城人烟罕至的王母庙。
黄衙头指了指里面,自己提着刀站在外头。云瑾缓缓走进庙里,站在院子里,举目四望,大殿内除了残缺的神像外,就是蜘蛛网,墙角上还有一些不知哪年飘进来的落叶。
这座王母庙,已经非常的破旧,旧得似乎只要有人用力跺跺脚,它便会崩塌下来。
庙内没有香炉,中间有神案,看起来却又很干净。大约是黎玉山道长常来,也稍微收拾了一下。隐隐约约瞧见两旁放了好多的架子,上面层层叠叠地,放了许多的书信。
不晓得王母读过这么多信中的祈愿,见过那么多人的悲欢离合,会不会也觉得她同穆天子的一切,也不过只是过眼云烟。
云瑾每走一步都很轻,也很小心,生怕弄坏了这座王母庙。她慢慢地转到后面,就见到了一片小树林。
一个人就站在树林前,背对着云瑾。
他背负着双手,静静地站在那里。凄迷的夜雾中,他的身形瘦削而挺拔,带着种叫人一眼望穿的寂寞和凄凉。
云瑾看到他的背影,心里忽然间便涌起了凄然之意。就仿佛她在那个江边的小镇,一口将那杯发了霉发了酸的酒倒入喉咙一般。
可她心中竟还有温暖与怜惜之意。
她不该对他仍有这样的感觉,她停足凝望着他,又在拼命地在劝阻自己。
她眸中的感情,如雾浓,又如雾不可捉摸。
他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身来。
雾色虽浓,但那淡淡的月光,依稀照在他的脸上。
云瑾垂着头,并没有去看他。
“青鸟……”他轻声叫她。云瑾仍是低垂着头,屈身福了一福:“见过肃王。”
他似乎因她的多礼怔住了,半晌才叹息着道:“我被送来宁西时,父皇已经褫夺了我的封号。我早已不是什么肃王了。”
可除了肃王,她还能唤他什么?
云瑾仍是淡淡地笑:“皇上爱子情切,肃王深谋远虑,早晚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他还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未曾解释,可她一个“深谋远虑”,却好像意有所指。
像是短短几日,她显然已将过去的一切全然想明白了。
既然如此,从前他对她做的一切,她是不是也会全然体谅?
他垂下头凝望着她,柔声道:“我求了黄衙头,他冒了大不韪,让我悄悄出来见你一面。”
求?
堂堂皇子,也要沦落到求人的地步么?
“他说这些日子,你就在宁西。其实……”他的手,轻轻抚上云瑾的脸。他日日夜夜思念着,只会在梦中出现的这张脸。
可云瑾将身子一侧,避开了他的手,再退后了一步。她咬了咬唇:“不敢劳肃王挂念。”
“青鸟,”他跟着上前一步,靠近了些,声音在她耳边轻语,“我以为……”
云瑾猛地抬起头。
她晓得他的脾气,她绝不能一直这样躲着他。
她越是躲,他便越吃定了她,会越步步紧逼。
“躲”终究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云瑾挺着身子:“不知肃王有何吩咐?”等着他说下去。
她的面前,就好像时刻有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在阻隔着他。
他微微蹙起眉头,淡淡地看着她。他的眼眸光很亮,黑暗中宛如夜星,亮得就好像一直能照到云瑾内心最隐秘的地方。
云瑾又退了两步。
浓雾立刻让两人的脸,都显得有些模糊。叫他无从探究。
雾静,人更静。
过了很久,他长长地叹息:“我没有纳紫鸢做侧室。”
他原本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此刻他唯一能说的,居然只是这一句。
云瑾又笑了笑:“若没有其他的吩咐,肃王请回吧。”
然后他就看着她慢慢地走出去,走入无边无际的浓雾中。
他没有说话,更没有追赶。只是背着手,默默地站着。
一阵风吹来,又冷又急,却又冲不破这凄迷的夜雾。
他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显得又孤独,又寒冷……
云瑾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走过黄衙头身旁的时候,黄衙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冲进了王母庙里。
云瑾沿着来路快步走着,很快便跑回铺子,悄悄上了楼。她轻轻打开柜子,拿出自己的衣裳,一件两件,统共也没有多少东西。她索性将东西都塞回柜子里,又悄悄走下楼。
她打开后门,朝着屋子对面的的马厩而去。
可还没走几步,耳朵里忽地听到“扑簌簌”的声音,似是什么动物爬过,又像是轻快的脚步声。云瑾蓦地抬起头,街上一片死静,半个人影也无。
云瑾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才走到马厩前,又听到这样的声音。
她沉下气,又扫视了一眼四周。
宁西城本就人烟稀少,黄大娘包子铺后面,更是少有人走动的巷子,这个时候绝不会有别人来的。
浓雾依旧迷漫。
大雾迷蒙的夜,黄衙头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衡俨出院子。因为有雾,才最容易掩藏。
云瑾顿时警觉起来。
突然几个起落声,一把刀压在她脖子上:“什么人?”
云瑾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低声道:“黄头,是我。”
黄衙头听到声音一愣,收起了刀:“你怎么在这里?”他看着云瑾手中的马缰,皱眉道:“你不会是……”
云瑾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我方才似乎听到有些异响。”
黄衙头抬头看云瑾。云瑾点了点头,黄衙头眼里精光一闪:“进屋再说。”
两人进了屋,黄衙头将门关好,趴在门缝里对外看。又去看前门,许久,他突然叫道:“不好。”
“怎么了?”云瑾靠到他身旁。
他叫云瑾趴在前面门缝上,轻声说:“你看对面院子里的大树。”云瑾仔细看去,大雾重重,月光微弱,那大树夏天新长了叶子,枝繁叶茂,就算院门口有火把照明,瞧去也只是一团黑影。云瑾瞧了几眼,问黄衙头:“我瞧不见,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