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断情绝,眼前便是尽头。
衡俨没有说话,最好也不要说话。
此刻他说什么,都是枉然。
他和诩俨一样,最清楚在什么时候做最有利于自己的事情
云瑾又静默良久,才悠悠地道:“三哥,你照看了我这两年,于情于理,我都该帮你这一次。可我……实在没法做违心的事……实在是对不住……”说到这里,她的手一扬,链坠砸到了地上,那只翠绿的石鸟顿时崩裂开来,溅了出去。
凝霜唬的惊叫了一声。
而衡俨的脸,却如山岳凝注,未曾动过一分颜色。
他只是凝视着云瑾。
在朦胧的烛光下,在凄迷的夜色中,她看来还是像两年前那样倔强。
可一切和两年前一样,又完全不一样。
凝霜愣愣地看着云瑾,两条腿都已发软,忽然一下子就跪到了地上:“肃王,求你也放我们出府吧!”
云瑾垂头看她,目中又露出深深的感激之色。
凝霜将头磕了下去:“我同凝香,是自幼卖入王府的人,本该尽心报答皇上和肃王的恩德……”她又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可江湖风高浪险,青鸟一人流离在外,我们实在放心不下。求肃王放我和凝香同去,天涯海角,无论有多艰苦,我们姐妹总归相互扶持便是。”
衡俨垂着头,除了叹气,似乎他什么都不能再做。肃王妃想要说话,可看了一眼衡俨,也没再说什么。老赵瞪着凝霜额头上隐隐的血迹,面上露出了不忍之色。
唯有紫鸢,仍是冷笑:“说走便走,你们都将肃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云瑾紧紧攥着凝霜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她面对衡俨,扬声道:“肃王,除非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们三人,否则小师叔早晚晓得一切,带我们出府。今日你若肯高抬贵手,容我们三人一起离去。从前之事,我一定守口如瓶,不叫小师叔对你起半点疑心,更不会坏了肃王的大事。孰轻孰重,还望肃王自己斟酌。”
她只要硬起心肠对人的时候,便仍是那样的牙尖嘴利。
甚至用章华清来威胁他,还只肯唤他肃王。
他在她心中,再不是三哥了。
她对她,居然决绝至此。
衡俨突然觉得心中很是苦涩,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径自转身而去。他实在不愿让云瑾看破一点点他此刻的心情。
老赵低头站着,连他都开始叹气。
他的身影轻轻扬带了起夜风,吹得烛火明灭,树枝低摇。
云瑾瞧着他背影渐渐远去,自己却只能僵在原地。
两年聚合,今夜一别,于她那么艰难,于他竟如此容易。
门厅处,这样寒凉,甚至可以像针尖一样刺入云瑾的骨髓,叫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从头到尾,一寸寸地发冷。
她断然转身,望着三尺之外,门外长街上墨黑的夜色,还有骤如急雨的马蹄声。
风从门外吹进来,将她的衣袂翩然吹起。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自由自在地离开这里了。
可心头,却仿佛有人拿了一把钝剑,重重地敲着。疼痛堵在喉头、闷在心底,哭喊不出,搅得五脏六腑犹如烈火焚烧。
又宛若一把森冷的刀剑,至心口而入,向上一挑,生生将她剖了开。
云瑾咬住嘴唇,垂下头,只觉得嘴里咸咸的,大约是眼泪。
可为什么眼泪的味道竟然如鲜血一般?
勉强张口,却是喉咙一阵腥甜,一口鲜血溅了出来。她听见凝霜惊得大叫起来,看见凝香从门外跑了进来,望着她,一脸的骇然。
云瑾瞧了瞧自己青裙上的鲜血,又笑了笑,闭上了眼,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卷二 完
第55章 满眼伤心处
云瑾从晕厥中清醒过来时,第一眼瞧见的是凝霜。
“青鸟,你醒了……”凝霜急忙冲着外面叫着,“凝香……”话音未落,凝香便从门外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云瑾看了半晌,才笑道:“醒了?”
“嗯,醒了!”云瑾也笑。
“那就没事了。”凝香瞪了她一眼,有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大夫来看过了,说是之前受过伤身体虚,昨夜又……你心力交瘁,没什么大事,休养两日便好了。”凝霜扶着她坐起来。云瑾笑道:“还好没大事,不然又要让你们担心受怕。”
凝霜抚着她的长发,叹气:“我们倒没什么?你自己……”
“这里……”云瑾打断了她,望着四周,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是一间非常干净幽雅的小屋,床的左边是门,前面是窗户,窗户外面有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个葡萄架,叶子已经全绿了。
而从房门再向左望出去,外面的屋子更大些,靠着窗边有一张书桌,不远处还有一张软榻。
这间屋子,她太熟悉不过了。
熟悉得,叫云瑾的手心里骤然有了冷汗。
这分明就是御六阁,她怎的还留在肃王府里?
“凝霜,这里……很奇怪……”云瑾心有动容,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就瞧见一个人靠在外面的门边。长身玉立,月白长衫,双手紧紧交握在前,怔怔地看着云瑾,仿佛已看得痴了。
云瑾看到他,也愣住了。
她忘了起身,就坐在床上,看着门外的这个人:“五哥……”
他听见了,才急忙进来,走到床前还差两步,却停下了脚步。然后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贴着床边坐了下来。
凝霜望了望两人,福了福身,退出了屋外。
诩俨挥了挥手,眼睛只盯着云瑾。
云瑾别开了头:“五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笑了:“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着,便从一旁端过水来,云瑾急忙伸手去接,他却径自递到云瑾嘴边。
云瑾沉默了,仍是自己去取杯子,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他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你这手,总是这么凉。”说着便脱下自己的袍子披在她身上。
“青鸟,喝点稀粥吧!”凝霜端着碗进来,还未站定,诩俨已从她手上抢过碗来,一口一口地吹凉了,要来喂云瑾。
突然之间,云瑾心中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在楚王府受了伤,被送回御六阁,刚刚苏醒的那一刻。
若是一切都能重来一遍……
回到那一刻,她会如何?
她一定收敛心神,闭紧院门清心寡欲,便不会有接下来那么多的是是非非;虽然疏离了,可与他们两人,好赖还是兄妹。
好赖还能如常相对,时时相见。
“青鸟……”诩俨见她发愣,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云瑾慢慢地抬起头,盯着他。
念头微动,心中便满是渴望,不可抑止。
他却开始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放下手中的碗,取过云瑾手,声音有些飘忽,就好像在梦里一样:“昨晚我见到你躺在地上……我真怕……是我不好……”
他从前说的是:“若是你死了,我一定不会谅解我自己。”
一瞬间,去年今时,两个一样又不一样的诩俨,在她面前重叠;心里忽然现出一片光明,她几乎觉得自己的奢求可以成真。
只盼昨夜之前,只不过是个噩梦。
云瑾心里绷紧的弦,突然断了。
她闭起了眼,无力地靠在了床头。
诩俨叹着气,将她拥入怀里。云瑾想挣扎,却完全没有力气,只有身子,在微微颤抖着。
她不说话,没有哭。她在想什么,诩俨不晓得。但是他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若能有泪可流,就还是好的。因为最伤人的,从来都不是嚎啕大哭,而正是这样绝望中的克制。
她在那个人面前,可曾落过一滴泪么?
诩俨紧紧地抱住她,他知道她已被伤透了心。他只希望昨夜过后,她在这里能够重新开始,她能原谅他从前做的一切错事。
从今以后,他会好好对她,不许再有人伤害她。
连他自己都不能。
门外脚步声动,诩俨没有理睬,直到听见有人轻轻地在问:“青鸟……”
声音那样温柔甜美,却似乎含着几丝幽怨。云瑾缓缓抬起头,瞧见上官妍带着一个婢女,静悄悄地站在门边。她的身子依然苗条轻盈,只是腰微微粗了一些。
云瑾记得她已经有身孕,三月有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