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俨垂下了眼帘。诩俨的眼神冷了冷,朝着兰贵妃慢悠悠地过去。
“姐姐,皇上是叫我替他来探视皇长孙的,”兰贵妃扬声道,“没想到你倒先一步来了。”她的目光从云瑾身上一扫而过,眼底带着一抹叹息,却在看向皇后时烟消云散:“肃王妃说的对,方才这戏很是精彩。我瞧呀,咱们皇上的这几个儿子,真是个个都像极了他,都是个痴情种子。”她全不避讳方才的事情,话锋还直接转至了皇帝的头上。
皇后面色大变。
谁都晓得,皇上只对兰贵妃一人痴情。
兰贵妃拉着诩俨,慢慢走到上官妍的身边,先紧紧抓住了上官妍的胳膊,才朝着众人娇笑道:“方才离宫时,皇上有些话,要我同诸位交待。姐姐既然在,我这话就不用去掬秀殿再传一遍了。皇上说:恭王妃诞下皇长孙,十分地劳苦功高,他也很是欣慰。只盼王妃夫人们能再为皇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明南已然有子;璋俨尚且年幼;诩俨大婚也不过大半年;唯有衡俨成亲多年,肃王妃一直未曾有孕。兰贵妃这几句话分明针对肃王妃,又对着皇后讽刺挑衅。
皇后闭上了眼,一副漠然置之的表情。
兰贵妃举步要走了,又转过身来,笑着道:“忘了告知姐姐,我们妍儿也身怀有孕了,再过上七个月,皇上又能抱上小皇孙了。”
“好了好了,戏看够了,话也说完了,大家都散了吧!”兰贵妃慵懒地扬了扬手,“我回去,姐姐也赶紧回掬秀殿,好生歇息吧!”
诩俨深深地望了一眼云瑾,便陪着兰贵妃走了。
从头到尾,他都不曾同上官妍说过一句话,碰也不曾碰过她一下,好似上官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反倒是明南和璋俨,很是小心翼翼地,一前一后护着上官妍。
肃王妃垂着头。紫鸢瞧着兰贵妃数人远去的背影,嘴角不屑地翘了起来。
皇后慢慢地睁开眼,目光望在云瑾身上。
云瑾被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身上发寒:“皇后……”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于是走上前福身请安。
皇后定定地瞧着她许久,突然一掌,狠狠地掴在了云瑾的脸上。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云瑾的嘴角都掴出了血来。仿佛她要将她从前、今夜所受的所有的气,用这一掌,都出在云瑾身上。
云瑾没有说话,没有反抗,只是微微扬起了头。
并非因为她面对的是皇后,而是因为他是衡俨的娘亲。这一掌,皇后是为自己,也是为了衡俨。
让云瑾委曲求全的,不是旁人,也是衡俨。
可瞥眼间,她见到衡俨微微蹙眉,瞬间又恢复了过来,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受了这一掌。
难道他也觉得这一掌,是她该得的么?
云瑾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些酸涩之意,垂下了头。
皇后铁青了一张脸,众人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直到皇后的怒火终于渐渐平息了些,转身走到亭子里坐下,冷哼道:“我当恭王妃是得了什么重病,你才三请四请不到,还想着来探探恭王妃,却原来是你这里与人苟且。怎么?见着肃王大势将去,便打算着另攀高枝了?”
“青鸟并无此意。”云瑾侧眼瞧着一旁,清淡地应了一句。
她如何对衡俨,根本不需在皇后面前剖白。
皇后“哼”了一声,一人端坐了许久许久,又缓缓开口:“你成婚五载,至今未有所出。”
肃王妃低低地应了声是。她转过头,与云瑾的目光相触。月色虽然朦胧,可云瑾仍然清清楚楚地瞧见肃王妃的眼中,哀怨、落寞,以及不甘,即使脸上有着胭脂,也无法将她的苍白面色掩去。
皇后看了沉默着的衡俨一眼,又看向肃王妃说道:“我也晓得衡俨同你不甚亲热,我心中也一直为你着急。可既然你坐的是王妃这个位置,便该大度些,处处为肃王着想才是。”
“衡俨要纳这个……”皇后的声音嘶哑中带了些尖利,“……我想着若他真是中意,肃王府里早些有个小皇孙,那也……那也……毕竟当初也是因为衡俨,先皇才对皇上又有了几分舐犊之情。可我没想到……”
皇后指着云瑾,手指依稀在发抖:“紫鸢几次同我说你吃里扒外,我都是将信将疑。若不是今夜亲眼得见,我……我……”她一拍石桌,站了起来,怒声道:“这些日子来,衡俨人惫懒了,做事也懈怠了。成日里不是郊游踏青,便是躲在御六阁做什么纸鸢。也难怪现如今,朝上这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她望向衡俨,痛心疾首:“自古红颜祸水,你说你,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云瑾慢慢回头,朝着衡俨的方向看去。他只是那样子沉默地站在那里,脸上略带了点哂然之色。四周暗影之下,他的神情似乎又有些飘飘渺渺地,叫人怎么也看不清楚。
反倒是皇后,她的面容上,虽然妆容精致,可谁都能瞧见她嘴角两边斜斜向下的法令,显得她的神情,带上了和肃王妃一模一样的哀怨、落寞,以及不甘。
没有一个人回应皇后,皇后似乎也习惯了这种冰冷孤单的气氛,也没再说下去。她枯坐在石凳上,脸上多出了几分疲倦,过了许久,又站了起来,慢慢地向前走着。
肃王妃和紫鸢急忙去搀扶她,随着她一起朝外走去。
衡俨缓缓走到云瑾身边,低声道:“回去吧。”
云瑾抬起头,他背着双手,侧着身,离着云瑾一尺开外。
那样亲近,又那样疏离。
就方才那一瞬,诩俨已经在她与衡俨心中,种下一颗黑暗的种子,悄悄发芽。
云瑾松开了咬着的下唇:“嗯。”带着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到了肃王府,四平一直等在门房。
衡俨和肃王妃走在前面,紫鸢随侍,云瑾跟在后面。
四平去关门,看到了她的脸,不由得愣了一下,很是吃惊。
再走不过十来步,前面便是三条路。大路通向厅堂,一条小径向左。
“肃王……”肃王妃停了下了,不经意地瞄了云瑾的脸一眼,嘴角抽了抽,分明在笑。
“肃王,”她将紫鸢拉到衡俨面前,“书房里太清冷了,不如叫紫鸢伺候着。大大小小的事,有紫鸢照应,皇后和我才能放得下心。”
衡俨垂头,看着他面前的紫鸢,拿起她的手,用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抚了抚,柔声道:“紫鸢……她肯么?”
他问的是皇后,望着的却是紫鸢。
肃王妃说的是人,他问的是心。
得到一个人的心,总是比得到一个人,更来得吸引人。
诩俨如此,衡俨也如此。他们两兄弟,真的很像。
紫鸢一只手被他握着,一只手却捉住了他另一只手的手腕,身子缓缓靠近了衡俨,颇有小鸟依人的柔媚。
她的回应很大胆,肃王妃嘴角扬起笑了笑。除了云瑾,她对着任何人,都有着肃王妃该有的大度。
衡俨叹了口气,轻声唤过四平:“今晚有紫鸢服侍,你便忙你的去吧。”
言者有意,听者亦有心。
云瑾的身子有了一瞬间的僵硬,脸色骤然煞白。
四平又愣住了,但立刻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
云瑾垂下头,转身朝着左边走去,对于身后的一切,转目不见,充耳不闻。她紧紧地咬着唇,似乎想要将眼底的泪光逼回去,失魂落魄地走进御六阁院子,一路走到屋门前。
为了平静地走这一段路,她已经用完了全部的气力,已经连屋门都推不开,只能坐在了门前的石阶上,疲倦地合上了双眼。
一侧脸火辣辣的疼,她便将脸贴着门框,借着凉,叫疼痛能缓解一些。
夜色阑珊,月宫高挂。
蛐蛐的鸣叫声点缀着这冰冷的夜晚,让这个庭院显得不是那般寂寞。
凝霜披了一件衣服,睡眼惺忪地走出偏房,看到云瑾那呆呆皱眉的样子,不禁错愕:“青鸟,你怎么坐……”
云瑾拧过头,背对着她,半晌,才道:“凝霜,我有些累……”
她刻意挡住半边脸,不叫凝霜看见她脸上的掌印。就算明日一早一切都会无所遁形,四平也一定会原原本本对凝香和盘托出。
可能叫她们晚忧心一刻,都是好的。
凝霜望着黑漆漆的屋子里空无一人,似乎有些了然,她走到云瑾身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