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瑾沉默，只挺直了身子，走出中堂。
高中举一直目注着堂内的一切，见云瑾出来，侧骨身背对着堂内，淡声道：“夫人不肯承睿王的情么？方才当着乔胜的面又何必应允？”
云瑾垂下头：“高将军……”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谁都晓得睿王的脾气。我若不依从他，只怕等下他便要冲到肃王府来了。”她瞧着自己的足尖，日光正盛，照在青色鞋面上，很是耀目。她叹气道：“我实在不想给肃王和睿王，再添一点麻烦了……”
可她却因此又得罪了肃王妃。
云瑾仰起头，哀求道：“高将军，睿王那边，你……”
高中举笑了笑：“末将自会应付。”由着云瑾跪到了凝霜和凝香身旁。他这才转过身来，面向众人，面色骤冷，扬声道：“奉皇命，搜查肃王府。府上所有人等一概留在此处，若有擅离者，杀无赦。”
他一挥手，一队人马把住了中堂四周。其他的朱雀营的兵士们，立刻悄无声息地散开，仿若黑色的蝎子一般，默然却又阴森，悄无声息地漫向府中四处。
院子里一片鸦雀无声，偶尔有声音隐约传出：“皇上要搜什么？”瞬间便有人低声呵斥他：“快住口……”肃王妃挺着背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云瑾低眉垂首，稳稳地跪着。凝香却有些忍耐不住，不时地左顾右盼，凝霜朝她摇了摇头，她吐了吐舌头，低下了头。
日头中移，越来越盛，堂前许多人头上都冒了大汗，不停地用袖子擦试。女眷们身子孱弱，大多都已经吃不消，互相倚靠在一起。凝香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凝霜身上。云瑾早已没了力气，只是强自忍耐。日头又逐渐西斜，大约是未时，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人群里又开始了小声地喧哗，有人不停的说：“怎么还没搜完？”有人嘀咕道：“究竟搜的什么东西？”
正在这时，高中举带了兵士从一侧回来，大声道：“都起来吧。”众人皆如释重负，纷纷起身。云瑾却脱力得连站都站不起，凝霜和凝香自己勉强站直了，急忙要去扶她。高中举先一步走到她身旁，手掌托在她的手肘下，微微用力，扶着她站了起来。
云瑾觉得他对自己甚是体谅，还有一种莫名的亲善之意。她忍不住低声道：“高将军，肃王……”
高中举松开手，状若无意道：“被皇上拘在宫中。”他走入中堂，朝肃王妃拱手为礼：“肃王妃受惊了，末将奉旨而来，职责所在，还请肃王妃原谅。”
肃王妃脸上稍微缓和些，沉声道：“高将军毋庸多礼。可是搜完了？”
高中举颔首：“末将还需回宫复命，告辞。”他言简意赅，又不失礼数。说完便退出了中堂，几队人马跟着他，有条不紊地撤出了肃王府。
府里的人见朱雀营走了，顿时大声喧哗起来。肃王妃皱起眉头，狠狠一拍桌子，高声道：“吵什么？”众人连忙噤声。
她缓步走出中堂，站在众人面前，冷声道：“今日之事，诸位心中自有分数。肃王仁厚，平日里从无半分对不住诸位。我只盼诸位眼下能知恩图报，也对得住肃王才是。”
她目光冷然，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平日里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去。若有一个在背后多嘴，我就叫人割了他的舌头。”
说完，便连瞧都没有瞧云瑾一眼，便带着紫鸢走了。
她根本就不把云瑾放在眼里。但云瑾心中却很是佩服她这样雷厉风行，犹如一枚定海神针一般，稳住了肃王府。便是朝堂上那些大臣的手腕与气魄，想来也不过如此。
但有她在，这肃王府便乱不了。
这样刚硬的肃王妃，才正是身为肃王的衡俨最最需要的。
云瑾摇了摇头，一阵晕眩，差点跌倒，幸亏凝霜扶住了她。凝香着急了：“快回去吃些东西，都饿了一天了。”
三人互相搀扶着，一路奔回到御六阁。院子里有些杂乱，但屋内里并未十分糟糕，只是有几件衣服扔在地上，一个杯子被砸碎了。想必高中举约束手下士兵，叫他们不可胡乱行事。
云瑾急忙坐到书桌前，拉开左手边的抽屉，一样样清点里面的东西，生怕少了一件。来来回回瞧了好几次，一件未失，这才放下心来。
凝霜热了隔夜的剩饭菜。三人就着冷茶，狼吃虎咽了几口，身上的疲累与虚弱才略微好了些。
凝香指着外面的天上，突地叫道：“你们瞧。”
云瑾抬起头，适才的大太阳早已经不见了，换了满天的阴霾，西南角黑压压的坠着一块乌云，渐渐地朝这边逼近，空气中一点风色也无。现在尚不是梅雨季节，整个御六阁却异常的湿闷难受。
凝霜红了眼睛，低声道：“我以前听府里的人掉书袋子，他们最爱说一句话：山雨欲来风满楼……”云瑾的脸色慢慢地，变得一片煞白。
凝香冷笑道：“什么山雨欲来？风都没有，雨明明已经来了……”
云生云落之间，天地异色。
外面地上劈里啪啦的，好一阵暴雨落了下来。
第48章 一川俱烟草
三人坐在屋内，一起愣愣地瞧着外面的大雨瓢泼，一阵大过一阵。
盛夏未来，春寒仍刺骨。
云瑾不禁探手入怀，捏住了墨信。
雨夜未尽，昏灯已残。
烛光中仿佛有遥远的缙南家乡，有肆意纵马的青山绿水。缙南的雨夜虽然也寒冷，却不似安靖这样冷的透骨；人若在江湖，虽然衣食艰难些，却不必这样左右为难。
崖高百丈，不胜寒。
那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石崖的情景。
她不愿再见。
云瑾想起去年冬月，她明明同衡俨说过，过了年她便要章华清带她离开安靖。可好巧不巧，他中了毒，自然而然地搁置了下来。若当时当机立断脱身而去，何至于如今，瞧见他们两人这样针锋相对？
又见这肃王府，风雨中飘摇。
衡俨曾说：世间夫妻，大多便如同林鸟一般。成则同富贵；败则各纷飞。
其实他错了。世间夫妻，为了同富贵，风霜愈盛心志弥坚，譬如今日的肃王妃。若只是为了一个人，反而叫人难以破釜沉舟。
云瑾觉得头越来越痛，她根本不该想这些事情。
她只是聿王收养的一个孤女，肃王府里的一个过客。
她的去留，本不该为这些身外事左右。
雨渐渐小了，夜也深了，凝霜和凝香也回去睡了。
云瑾很疲累，迷迷糊糊地倒在床上。不知是不是被子捂得太过严实，身上竟然大汗淋漓，汗水一身一身地出来，闷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到了半夜，被子里渐地凉了下来，云瑾又慢慢清醒了。
她摸了摸额头，有些微烫，头倒是不再痛了。云瑾爬起来，摸到桌边倒了一大杯冷茶一饮而尽，却听到门外隐隐有些响动。她靠到门边，低声道：“凝霜，是你么？”
只听门外一人压着嗓子：“是我。”
云瑾一愣，急忙拉开了门。黑暗之中站了一个人，单衣草鞋，既不是凝霜更不是衡俨。云瑾很诧异：“小师叔，你怎么来了？”
章华清“嘘”了一声，侧身进了屋，闭上门。一回头，云瑾正点起了火烛，他瞧见云瑾唇无血色，两颊通红，急忙将手背在她额上一贴：“有些烫，发烧了？”
云瑾笑了笑，提壶给他也倒了一杯茶：“小师叔，茶冷了，你将就着喝吧。”
章华清抓起杯子喝了口，用手抹了抹嘴：“瞧过大夫了没有？”
“大概是昨日吹了风，方才出了汗，好多了。”云瑾并不以为意。
“吹了风？”章华清倒也不当回事，“嘿嘿”地笑，“在日头下跪了整整一日，怎么能不出事？”
他没有说肃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他以为云瑾早晓得。可其实并没有人来告诉云瑾。
恰好云瑾也不想听。
若肃王府不曾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是不是已经回广湖了？
云瑾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小师叔，你进来没遇上麻烦么？”她记得章华清曾同她说过，御六阁外有不少肃王府的人暗中守护。
“没有，”章华清摇头，“侍卫都不见了，不然我怎能轻易进来……”
“是么？”云瑾轻轻地咬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微笑道，“你怎么来了安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