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52)

作者:米小亚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若是就此结束了,也好。

不过二十余载的岁月,他早已有了倦怠之意。

云瑾只觉得胸口一阵酸楚,咽喉已被堵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可我竟想起了你……”

想起她看人时,淡淡的眸光。

那双眼眸,很干净,不染浮华,又都是苦楚。他怎么能忍心抛下她,任由她在尘世间孤苦?

他怎能死?

“……我怕了!”

窗外风雪不停,夜更黑。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的确是畏惧的。

云瑾的心仿佛在被针一根根地刺着,很深很深。

“我沉下气,同马时造说,楚王大势已去。他与父皇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他居然肯听……”衡俨摇头苦笑,似在自嘲,“我回了安靖,在皇宫见到你,才松了一口气……”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无法描叙的欢喜和柔情:“我突然觉得,虽然这一生身不由己,可我能活着,能见一见你,便已经是很好了。”

衡俨凝视着云瑾,苍白、憔悴的脸也露出了那种说不出的欢愉幸福之色。他方才话语里的孤独寂寞,好像已经不见了。

云瑾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也从未想到会在他的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此刻的他,不是三公子、不是肃王,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温柔而多情的人。

云瑾垂着头,轻轻地啜泣。

而衡俨瞧着她轻轻耸动的肩膀,几乎看得痴了。

“三哥,你别这样说,”云瑾抽泣着道,“你不必这样为了我……”

衡俨轻抚着她的柔发:“若说得光明堂皇些,自然是为了你。可是我自己心里明白,我这样做,为的都是自己。”

他的声音说得很轻,喃喃自语。这些话,他本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云瑾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每次我见到你,心里便会觉得很宁静,什么都不怕了……”他慢慢的,轻声哂笑,“从前我不觉得,可如今朝堂上那么多事情……若不是隔上几日能见你一眼,若不是想着你就住在这御六阁里,便觉得熬不下去。”

他说得,好像他是一个十分懦弱、无比自私的一个人。他照顾她、保护她、管束她,也许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给自己一份安宁。

只有在她这儿,就算只是瞧她一眼也好,他便能获得片刻休息。

云瑾勉强笑了笑,想说几句开心些的话,却又偏偏说不出来:“这里太简陋……配不上肃王,凝香更没什么规矩,我……我也……”

御六阁本就是皇帝当年清修时的住宅。

简陋而冷清,除了这几件普普通通的家具,和三两个人,再也没有别的。

衡俨望着她,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再一次拥她入怀,抱得很紧:“你不许我来。可只要你还在这里,我便觉得,累的时候,总算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否则我就只好去三镜湖,坐在草亭里……”

云瑾侧目望着一旁的跳动的烛火,只觉得双颊冰冷,眼泪已沿着面颊,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一滴滴的,淌湿了衡俨的肩。

泪眼朦胧中,烛光便似笼了一层圈,如烟似雾,更像是一个圆圆的月儿。在云瑾眼中,就像是伸手可及的明月。

每一个人一定都曾有过攫取明月的奢望,但是只有有些人才能做到。

比如诩俨,比如衡俨。

她从前觉得诩俨就像是一只天生该展翅高飞的鹰,如今觉得衡俨像一只鹏鸟。

鹏飞九万里、背负青天,而后图南。

他们飞得疲倦时,也一样想找个可以安全栖息之处。

一个普普通通温暖的家,日子平静而甜蜜。这样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比这天上的明月还遥远。

她虽已没有了家,没有爹娘,可她有凝霜凝香、有章华清、有曾经美好的回忆。

而衡俨,一直都只有孤寂。

他从来不说,也从来不轻易让人猜透他的想法。可今夜,他却将自己的一切都摊开给了云瑾,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交付给了云瑾。云瑾完全明白,他实在太需要有一个人,一个无论如何,都愿意与他休戚与共的人。

“……此生惟愿与她不离不弃,从此休戚相关,死生与共。”他在皇帝面前这样说。

“青鸟,你将来一定要遇着那样一个人,对你一心一意,不离不弃,不欺不悔……”是娘亲对她的嘱托。

云瑾靠在他的肩上,流过泪的眼睛很酸疼,慢慢地闭上了。

窗缝中透入的冷风,正轻轻吹动烛光,屋里更暗了。

烛光映在衡俨的眼睛里,他眼睛好黑、好深。

却又似天上的繁星般灿烂。

云瑾蜷伏在他的怀里,双手搭在他的背上,好像已渐渐睡着。

他轻轻抚着她背上的长发,探手入怀,取出一条缀着绿石的银链。再小心翼翼地取下她的左手,将那条珍贵美丽的链子,放在她的手里,又和她一起攥紧了。

烛影摇晃,静静地罩在他们两人的身上,照得这屋子、这御六阁和雪中的天地,都是寂寞的。

可是他却不觉得。

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风雨忧愁,辄居八/九。可此刻她还在他身旁,他忽然有一种远涉江湖之间、与云瑾浪迹天涯的感觉。

那样美妙的感觉。

他抱着他,靠在床边,不知不觉地也闭上了双眼。

云瑾才悄悄抬起头,慢慢地坐起来,站到床边,扶着衡俨的身子慢慢地躺了下去。然后自己推开了门。

她抱膝蜷腿,坐在外面软榻上,静静地瞧着窗,听着雪飘落的声音。

冬日已尽了,是不是春日一定要来临?

第43章 春来有所思

正月十五,多日未停的雪花,给安靖城蒙上一层厚厚的白。

屋门闭了,烧起暖炉,窗开了道缝,透进来清冷的空气。

书桌上摆着一局棋。

衡俨就坐在桌前,轻轻地敲着棋子。窗外的雪花,就好像伴随着他的敲棋声,纷纷落下,又融入了无边无际的积雪中。

他微微抬眼,瞧着一旁的云瑾。她正坐在软榻上,在给手里的被子缝背面。

她缝得很细,针脚密密麻麻的。每次穿针过线,手轻轻扬动,动作很好看。

外面的天地风雪仍盛,隐隐还有萧杀之气。可这里的一切,软绵而温暖。

温暖得,叫他手中的敲棋声,也不免慢了下来。

这半个月来,初时他有伤,宿在里屋,云瑾本要去偏房睡,却被凝香推了出来,又说肃王伤重夜里不能没人照顾,云瑾只好宿在外面软榻上。后来伤势渐愈,四平陆续送来不少朝中的公文,他夜里便睡的晚了,便将里屋还给云瑾,自己便睡在外面。

两人秋毫无犯、泾渭分明。

他对她,并无奢求,也沉得住气。一张陋榻,他睡得甘之如饴。

他有足够的耐心,等着云瑾一点点放下她自己的心桎,一点点为他心软。

云瑾则认认真真地将他当成一个病人照顾。偶尔得闲,她也会向他请教练字之法,或是陪他下一盘棋。到了夜里,他案牍劳形时,她便为他磨墨、沏茶。

这样的日子,所忧所惧皆被放在一旁。

天地飞雪,平淡安稳。

一切,正合心意。

外头有人敲起了院门,凝霜很快便从偏房出来。开了门,四平领着关至臻进来:“肃王,关夫子来了。”

衡俨推盘而起,见到云瑾早已起身拉门相迎,他忽然垂头微微笑了一下。

柴米夫妻、夫唱妇随,这样的温馨,仿佛是在梦里。

最好永不梦醒。

关至臻到了门口,拍完了身上的雪,进了屋。他眼光朝四周略一睥睨,瞧见桌上的棋盘,忽然冷笑了一声:“这外面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肃王倒有心思下棋?”

他话里有话,听得云瑾一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望向衡俨。

衡俨笑了笑,伸手请坐:“关夫子说笑了,养病修身而已。”关至臻回头一看,云瑾已经搬了椅子,等着他落坐。关至臻哼声道:“你这小夫人倒比从前懂事了……”云瑾脸涨得通红,低身一福,出了门去。

过了一会儿,凝霜托着盘子进来。上面一壶茶,两只茶盏。云瑾跟在后面。

关至臻在给衡俨把脉。凝霜将茶盏分别放到衡俨同关至臻面前,笑道:“关夫子为肃王驱毒疗伤,我们青鸟心中感激不尽,特意斟了一壶她自幼喝的春茶,请关夫子试试?”提手先给关至臻倒了一盏,以示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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