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只听得府门“咿呀咿呀”一开一关，两人的脚步声和话语声，都已到了府门外。
“三哥，她就是父王前几日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也是怪可怜的……”
“五弟……”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地喝住了诩俨。
“……长得还成，脾气有些冷淡，”诩俨仍是笑嘻嘻地。云瑾甚至都能感觉到，他一定还故意回过头来瞧着她。
“这小丫头，跟妍儿她们，都有些不太一样……”
这几句话说完，脚步声和衣袂带风声都已去远。
云瑾这才抬起头，转过身来，缓缓而行。
※※※※※
“凝香，你做什么？”
云瑾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眼瞧着凝香手里抱着一大摞的书，里里外外地来回好几趟，忍不住开口问她。
凝香抱着书，嘟着嘴，转过身来嘟囔：“这都是聿王留下的，凝霜说都是些什么修道的东西，我想着哪有姑娘家屋里放这些书的？可扔也不好扔，又找不到个地方放。”
“都是什么书？我瞧瞧。”云瑾上去接了一半过来，放在一旁的书桌上，正待要细看，只听得外面“砰砰砰”地响，有人在敲门。
还敲得又急又重，好像不把整个院子敲翻天，绝不罢休。
“什么人？一点规矩都没有。”凝香皱起眉头，把手上的书往书桌上一扔，要开了屋门出去教训那人一番。
可屋门一开一闭，凝霜先愁眉苦脸地进来了。
“怎么了？谁啊？”凝香奇道。凝霜瞧了瞧云瑾，朝着外面使了一个眼色。
云瑾怔了一怔，轻轻推开了门，朝外面望去。
只瞧见偌大的院子里，有人不知从哪里拉了一张椅子，大喇喇地坐着，面上正带着笑，在等她。
云瑾双眉微蹙，轻声道：“你来做什么？”
诩俨微笑道：“我来问你的名字？”
云瑾上前两步：“我叫云瑾。”
诩俨一拍扶手，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走到她面前：“是锦绣的锦？还是谨慎的谨？”
云瑾道：“是怀瑾握瑜的瑾。五公子，可以请回了！”
可诩俨并没有走，反而又靠近了她一点，向着她笑：“你今年多大了？”
云瑾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十六。”
诩俨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轻声道：“你晓得我叫什么的。我今年二十一，比你大五岁。”
云瑾漠然瞧了他一眼，转身便要回屋去了。
对付有些人，还是不说话比说话好。
凝霜凝香一直在云瑾身后候着，见状急忙让开了路。连一向稳重的凝霜的脸上都憋着笑，凝香还着急着要去关门。
她们都在等着看，这聿王府的五公子，怎么在一个姑娘家面前，第一次吃了闭门羹。
诩俨伸手便抵住了门，一手把云瑾扯了出来。
“你干什么？”他这一次握得紧，云瑾挣不脱，皱起眉头问道。
“我上次便说，要带你去安靖城逛逛，”诩俨眨着眼笑道，“现在便去……”
“五公子，你不能这样……”凝霜凝香齐声唤道，凝香要来拦他。诩俨一边走，一边回过身来，指着两人，笑道：“你们要去禀告父王便去，随便你们。不过你们晓得的，说了也是白说。”
这世上有些人，天生是要做什么便做什么的，旁人都是要围着他转的。他也从来不会问别人能不能该不该，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他便去做了。
似乎诩俨便是这样的人。
云瑾被他拉着，一路出了聿王府。她根本不识安靖城，更不辨方向，只能跟着诩俨，越走离聿王府越远，越走越热闹。
眼前虽是一条小巷，铺子却不少，人更不少。诩俨拉着她，钻进了一家首饰铺里。
“哎呦，五公子来了……”首饰铺的老板连连哈腰，二话不说，便将里面的东西一盒接一盒地拿出来。
云瑾趁他分心，用力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她瞧着眼前光灿灿的珠宝首饰，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诩俨笑道：“你身上太素净了。瞧瞧，喜欢哪个？”
云瑾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出了铺子。诩俨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追上来，又握紧了她的手：“你不喜欢金银首饰，不打紧，前面铺子多着呢！”他也不问云瑾，只拉着她一个铺子一个铺子地逛。
云瑾没了法子，也只能跟着他绸布庄、书画坊、琴坊一个铺子一个铺子地应付过来。直到这条街逛到倒数第三个铺子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
云瑾瞥了一眼街角，淡淡问道：“这最后两家铺子，你也要带我去么？”
诩俨头也不抬，点头道：“去，为什么不去？”一抬头，瞧见街尾两家铺子，一家“金满堂赌场”里面吆喝声声，一家“群芳苑”门口正迎来送往，顿时讪讪地笑了。
正想再寻个去处，却瞧见眼前云瑾目光闪闪，似乎蕴着一丝笑意。
第4章 情亲似故人
她轻声道：“若是五公子累了，便带我回去吧？”
诩俨也开始皱起了眉头，他凝注着云瑾，似乎像是想瞧入她的心，似乎想瞧瞧她究竟心中是喜是怒，她究竟在做什么盘算？
而云瑾，就站着动也不动地由着他瞧着。
她本就没有什么盘算。
过了好一会儿，诩俨叹气道：“算了算了，叫什么五公子，那是旁人叫的，你叫我诩俨便是了……”
云瑾仍是一言不发。诩俨想了想，有些懊恼：“方才急着拉你出来，忘了叫门房老赵安排辆马车……”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可等着等着，云瑾却始终也未多问半个字，他不禁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若是有辆车，我便带你去兰溪寺。”
“兰溪寺？僧庙？”云瑾听得有些奇怪，“你带我去僧庙做什么？”
“做什么？”诩俨见她终于出声相询，顿时满面春风，“姑娘家们不都是这样么？哪日心里不痛快了，受了什么委屈了，便要去庙里烧个香、求个签、问个将来什么的。你没去过么？”
他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也不晓得他是见过了多少的“姑娘家们”，陪着去了多少次的寺庙。云瑾瞥了他一眼：“我从来不去庙里。”
“不去？为什么？”诩俨一怔，面上瞬即又泛起笑容，“是我糊涂了。你爹爹号鲲溟居士，自然是向道不向佛。”
云瑾笑了笑，道：“我爹爹从没教我这些忌讳，只是我向来对这些没有兴趣。”
命若在己，便不需问天；命既在天，求神拜佛又有何用？
她转过身来，向着来路，缓缓走着。
两旁店铺有些已经打了烊，有些点起了烛火。一路走过去，一道黑一道明。明暗之间，迎面一名中年妇人，手里扯着个七八岁的男童，一边走，一边絮叨：“快走，快走，我赶着回去煮饭呢！”
云瑾目光不由自主，在母子俩身上停了一停，便立刻收了回来。可身后诩俨却大叫了起来：“大婶，你等一等……”
他显然是在叫这两母子。云瑾听着身后一时窸窸窣窣地，一时静悄悄的，也不知他在搞什么鬼。不过片刻，诩俨手里抱了一堆的东西，赶了上来。
云瑾蹙着眉，看着他把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抖落开。竟是方才那妇人身上的零零碎碎的东西，小到束发的银环，大到她外头那件水蓝的褙子，他都要了过来。
“你方才瞧上她身上哪样了？你瞧瞧，告诉我，我给你弄上一百样。”诩俨望着她笑道。
弄上一百样之后呢？
无非是想叫她笑一笑，欢欢喜喜的，莫要成天把心事放在心里。
云瑾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长长叹息：“方才，你没瞧见那那孩子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么？”
“不如，你买串糖葫芦给我吧？”
她的声音依然很淡漠，但是诩俨的眼睛里却开始闪着光。
她到底不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他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背后的心意，她都能懂。
“你等着我……”诩俨笑嘻嘻叮嘱他，身子轻轻一飘，已经飘到了前面路口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头身边。
他方才的笑声里既开心又得意，还有几丝暖意。在这样寂寞冷清的暮春夜中听来，就像是一杯热酒，可以让人全身温暖。
虽然云瑾从来也不曾喝过酒，可她明白那样温暖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