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有令,事关重要,此事不许外人知晓,”高中举面色很沉重,他瞥了一眼孟无咎,“他今夜闯宫,周将军加重了宫城守卫,如今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我唯有先带他离开勤问殿再说,至于你……”
他微喟不语,面有为难之色。
云瑾抬起头,对上了孟无咎探究的目光。孟无咎立即转过了头,他绝不是刻意探听他人私隐的人,可云瑾面上的犹疑,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云瑾思忖了片刻,低声道:“我只有去求皇上。高师叔你等着我的消息,见机行事。”
高中举沉默了许久,重重一点头。他到了孟无咎身旁,带着他跳窗而出。孟无咎回过头来,云瑾早已坐在了桌子旁,一只手支腮,似乎正在沉思。
他无法道谢,而她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仿佛她只是举手之劳帮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孟无咎苦笑着垂下头,随着高中举消逝在了夜色中。
云瑾在勤问殿里缓缓地思量着,从天黑到拂晓,又从天明到日落。
夜色刚刚降临,乾极殿里燃起了烛光。云瑾径自进了乾极殿。
她觉得乾极殿里很冷。
衡俨坐在书桌前,上面有一盘棋。丁有善站在一旁,看到她进来,笑了,默默地招呼其他的宫女太监出去。
衡俨垂着眼,右手的指头在轻轻地叩着桌面。
他是在思索棋局,还是别的?
云瑾站在棋盘前,静静地看了许久,捡起一颗,随手就放了下去。
衡俨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棋子,和人。
云瑾没有回避,直直地凝望着他。她的眼睛里除了很静很默的情意,再也没有别的。
那种会叫人变得很蠢,又会叫人变得很聪明,叫人做错事情也不知悔改的情意。
他的指叩声停下了,轻斥她:“胡闹!”
“我哪里胡闹了?”云瑾指着那颗黑子,“我是在帮你。这么一下,你的黑子马上便赢了。”
衡俨笑了笑:“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这才是棋道之妙。”说着,取走了那颗黑子,又另外收起了七颗。
黑白攻守之势顷刻易换,黑子兵败如山倒。
云瑾看出了神,坐了下来,看着地面,幽幽地叹息:“你总是会赢的,即便眼下黑子输了,也只是诱敌深入而已。”
一样的棋局,一样舍了七颗黑子,可下棋的人不同,便会有不同的结局。
她抬起头,眼神中似讥似讽更似不解,笑道:“你次次都赢过别人,又有什么意思?”说着轻轻地搓了搓手。
不是乾极殿冷,而是她自己身上,常常不自觉地一阵阵阴寒。
衡俨走到她前面,去握她的手。
她的手异常冰冷,犹如一块坚冰,将他吓了一跳。他蹲了下来,将她的双手紧紧地包在自己的掌心之中,柔声道:“在其位谋其正,我也是逼不得已。”
云瑾深深地望住他,仿佛想从他深情的目光中探究出什么。过了许久,她“嗤”地一声,垂下头微笑道:“反正我一定是输给你的……”
寒意越重,她忍不住有些颤抖起来,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瞧着衡俨勉强笑了笑。
“丁有善,快将氅子寻出来。”衡俨急忙抱住了云瑾,高声吩咐。丁有善立即从门外进来,轻快地寻出了一件新的貂领玄黑大氅。
云瑾披着氅子,靠在衡俨的怀里。好一会儿了,觉得身上稍微暖和了些,缓过劲来,微笑着道:“我方才从外面进来,受了点寒,不妨事的。”
衡俨紧紧搂着她,沉着脸。
乾极殿在皇宫的西北乾位,乾至极而阳至盛,冬日里还日夜点着暖炉,有什么寒意驱不走?
衡俨苦笑道:“你几时才肯好好吃药?”
“小事而已,何必劳烦孙师兄,”云瑾淡淡地道,“我听说二哥病了,我想去探他。”
“你自己搞成这样,怎么去探二哥?”衡俨站了起来,负着手望着窗外。
云瑾沉默。
过了半晌,她轻轻道:“如今二哥身边,也只有我们了……”
他身子微微一僵,侧过半身,垂眼望着云瑾如云的秀发。
“我去陪他说说话、宽宽心,”云瑾缓缓道,“你若不放心,叫什么青龙营白虎营的护送着我去便是。”
他沉吟着,大大的手掌她的长发上轻抚,过了一会,问丁有善:“今日是谁当值?”
“是白虎营。”
“那就有劳吴将军了。”云瑾站了起来,朝外走去,可还有几缕青丝在他的指掌之间,一拉一扯,她吃痛轻呼了一声,一回首,目中含瞋。
衡俨轻轻地笑了,张开了手,她的发丝便滑落了下来。
“早去早回,”他柔声叮嘱,“好好吃药,嗯?”
云瑾点头,走出了乾极殿。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再皎洁的月色,都会有乌云遮掩。
再真诚的心,都避不开谎言。
前面停了一辆马车,高中举带了一队朱雀营的将士。他对云瑾道:“吴将军突有不便,末将代他送夫人去恭王府。”他身后正跟着一个人,是孟无咎。
云瑾微微一笑,正要上车,忽然听到有人在后面叫道:“夫人……夫人请留步……”
云瑾心中顿时忐忑不已,回过头来,原来是丁有善抱着黑氅,气喘吁吁地跑来:“皇上吩咐,夫人务必穿上这个……”
云瑾突觉心漏了一拍,抬头朝乾极殿望去。
一念静寂,而后万念奔腾。
马车轻驱出了宫墙,驰向恭王府。
孟无咎就如同一名寻常的朱雀营将士,随在马车旁。
寒风如刀,车厢的帘子一直深深地垂着。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想什么?
但他知道里面有那件大氅,车厢里一定温暖如春。
她便不会觉得冷。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恭王府后面的一条小巷上。一名很秀气的女子,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站在王府后门,正张望着。
她的脸被烛火映得白里透红,眼睛很明亮,又漂亮又爽利。
她看到了马车,忙高声招呼:“青鸟,青鸟……”随之也看到了马车旁的孟无咎。
她的呼唤声便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欢喜。远远地看着,她的心已跳了起来,跳得好快。
云瑾从马车上下来,同孟无咎道:“你随我来……”她又望着那名女子,微笑道:“凝香,我在路上撞到了他,他说很是想念你。”
孟无咎整个人都怔住了,但是也立即明白,这个叫凝香的丫头一定是一个对云瑾很重要的人。
凝香脸顿时红的像火在烧一样。她悄悄唤道:“孟大哥!”
孟无咎垂下了目光,瞧了凝香一眼,泛起一丝略带茫然的笑容:“你是……”
凝香呆了一呆,苦笑道:“你都忘了么?那日在南郊,我同青鸟……”
孟无咎见她目光黯然,心中不禁有些愧疚,回头笑道:“我想起来了,是那个跟在你身后的小丫……”
可云瑾早已闭起了眼睛,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她只是轻声叮嘱凝香:“孟无咎交给你,我去探望二哥。”就从小门进了恭王府。
孟无咎一低头,触及了凝香审视的目光。
他的一言一行,洞若观火。
有婢女在门后等着,见着云瑾进来,就带着她一路到了一个熟悉的小院子里。
这里花草一向茂盛,冬日的冰雪也遮不住绿色。
一时之间,种种旧事皆到眼前。云瑾抬头看着阁楼的烛火,想着当日屋里的那人,是如何狠得下心肠了断了自己?
她低声问道:“二哥如今就住在这里么?”
婢女摇头:“也不是,平时都在齐王妃那边。这两日恭王气色不太好,便说要搬到这里静养,也不许我们随意打扰。”
云瑾叹了口气,上楼推开了门。
明南就躺在床上,床边搁着药。他的嘴角虽如常带着丝微笑,但神情间却显得萧索而忧郁,竟比一月之前消瘦苍老了不知多少。
“怎么不喝药?”云瑾坐到床边,端起药,用调羹轻轻吹着,要喂明南。
“放下吧,”明南摆手,黯声道,“我这是心病!”
云瑾将药碗放下了,垂下头,一言不发,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对坐着。良久,明希才哑着嗓子道:“我是担心五弟……我真怕他被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