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向云瑾解释什么,他的口气听起来也淡淡的,好似在笑,也似自嘲。但是他凝视着云瑾的目光,又温柔又真诚,叫人不能不信任他。
于是云瑾,忽然间全都懂了。
人间那么多的悲痛,再苦再深,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对于生离与死别而言,都已经是极好的。
唱别久,悲不成悲。
最怕的,是求悲而不得。
春未绿,鬓先丝。
人间别久不成悲。
云瑾看着他,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温暖之意。
她忽然觉得自己已有足够的勇气,重新回到那个深宫之中。
无论她会遇到什么,他曾有过什么,她都已不在乎。
她眼波流动,蓦地笑道:“那你会唱么?”
他叹了口气,已经晓得她要做什么:“我不会。”
“可我想听你唱!”
“不会。”
“唱不唱?”
“不唱”
“唱不唱?”云瑾凶巴巴地看着他。
“唱!”话音未落,她的身体便掉入了衡俨的掌心里。她很轻,衡俨几乎完全没有用什么力气,就将她抱了起来。
她急忙用右手勾住他的脖子。他将唇贴着她的耳朵,很轻很轻地哼着什么。
她一边听,一边笑。
等他唱完的时候,她已经被他放在床上了。
她还在挣扎,用拳头擂他的胸口。
他的唇早已落在她的眉心处,移过鼻梁、脸颊,最终捉住了她的唇。
云瑾的手勾住他的背,迎合着他。
他沉默不语,把云瑾压进了床榻里。云瑾迷离地睁开眼,将自己的脸颊摩挲着他的。
衡俨修长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喘得有些急。云瑾呢喃出了声,仰着头,眼前一片黑暗,可是她却不再彷徨,轻轻地喘着气,用手推着他,似迎还拒。
他俯下头来,亲吻云瑾的眼角,隐约有泪光。
窗外月明星灿。
星光洒在地上。
花开在叶上,叶长在藤上。
那么美的春色,他们偏偏呆在屋子里,不晓得在做什么?
只看到凌乱的衣衫,凌乱的床。
※※※※※
云瑾迷迷糊糊地醒来,窗外还是黑的,星光却暗淡了。
很快天就会亮了。
她的目光缓缓收回来,落在自己的身旁。
她躺在衡俨的臂弯里。
他也醒来了,双手还搂着她。云瑾靠在他的胸口,稍稍一抬头,鼻尖便轻轻地抵住了他的下巴。
他的呼吸顿时又急促起来。
云瑾脸红了,急忙伸手捂住他的眼。可她再没有法子穿衣服了。反倒是他,摸过自己散落在一旁的衣裳,套在身上,闭着眼,笑着走出去。
还把门带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云瑾才穿戴得整整齐齐地,从屋里出来。
她进了厨房,端了两碗热热的稀饭还有菜出来。两人一起坐在桌子旁,衡俨伸手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云瑾低声道:“都是昨日剩下的。”
就算从前他只是聿王府的三公子,他也是锦衣玉食的,何况如今。
衡俨端起来,喝了一口:“这里是御六阁。”
他也不是第一次在御六阁吃剩饭剩菜。
云瑾柔声道:“吃完了便回宫去,还是寅时。”
他一点都不惊讶,只是低声道:“母后和采苹,你不必担心。”
云瑾笑了笑,低低地应了一声。
第88章 道由白云尽
在乾极殿的东北角处,有一幢小宫殿,已经多年没有人迹了。
殿门上有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字:勤问殿。听说只有两名宫女在看管。
有人说,这是“勤于问政”的意思,可也有人说是“殷勤垂问”的意思。
可现在,勤问殿的大门打开了。
云瑾坐在远处的石阶上,午后的阳光从繁密的枝叶间照过来,恰好照在她的头发上。
清风吹动枝叶,阳光跳动不停,就仿佛是她的心情一样。
方才以雅帮她洗了头发,她趁着外面阳光好,溜出来晒着太阳。
发丝长长的,全部披散下来,任凭风吹着它们。
云瑾一只手托着腮,看着远处的乾极殿。
自她坐在这里起,便没见那里断过人进出。其实自从她回到这勤问殿,已经好多日了,她也未曾见过衡俨一面。
她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向远处,宫墙外有一朵浮云游曳。想停驻便停驻,想飘走便能飘走。
突然凌空落下来一只手,不偏不倚正指着她的鼻子。
不过这手,白白嫩嫩的,又小又短还胖乎乎的。
云瑾好奇地抬起头来。
一个小男孩,大约两三岁,举着右手指着云瑾:“你……你是谁?”他稚声稚气,个子虽小,头上却带了金冠,衣着也很华贵。
云瑾愣愣地看着他:“你是谁?”
“大胆,”小男孩垂着眼皮,很努力地让自己显得很严肃,指着云瑾道,“你竟敢对我无礼!”
神态眼眉,依稀觉得那便是衡俨。
云瑾闭起眼想了想。
若是他们兄弟在这个年纪,毋庸置疑明南一定是成日笑眯眯的;诩俨呢,只怕没说两句,便要骑到人头上去了。而衡俨,虽然也是这样垂着眼看人,但他绝不会轻易出口训斥;反而是璋俨,倒像是会装模做样一番的。
“大皇子,大皇子……”一名小宫女一边朝这边跑,一边轻声叫着他。
“原来你是大皇子。”云瑾伸手想拍拍他的头。他头一偏,将自己躲开了。
那名小宫女已跑到两人面前,对着云瑾呵斥道:“你是哪里的宫女,如此不知礼数,竟敢对大皇子动手动脚?”
云瑾笑了笑,收回了手。
反而那大皇子闻言,对那小宫女不耐地道:“我同她说话,你多什么嘴?”那小宫女被训斥,不敢回嘴,就只好讷讷地站在一旁。
“你叫什么名字?”大皇子又大声地问云瑾。
云瑾瞥了他一眼,背过了身。将垂的日光,在她长长的秀发上,蒙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喂,我问你话?”大皇子又站到她面前。
云瑾抬起头,淡淡地道:“我不爱同粗鲁的人说话。我记得皇上也不喜欢……”
大皇子顿时将手贴在身旁,站得挺挺得不动。看起来衡俨对他的管教极是严厉,故而云瑾一提到皇上两字,他便吓得不轻。
可从前衡俨在宁西时,对大丫和二丫,都是极为温和的,从来也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云瑾看着大皇子,心中很是怜惜,柔声道:“大皇子来此,有何贵干?”
他这一次,倒是答得颇有礼貌:“方才惠妃娘娘带我去见父皇,我跟着她来这里……”说话也有条理,显然是个极聪明的孩子。
“惠妃娘娘?”云瑾脑子里在想,似乎还未曾听说有个什么惠妃娘娘,听起来也不像这位大皇子的娘亲。
“是父皇昨日新封的惠妃娘娘,”大皇子的眼睛盯着她的左手,“为何你这只手从来不动?”原来他已经注意到云瑾的手有些古怪。
“它受过伤,所以行动不便。”云瑾淡淡笑道。
“为何受伤?”
云瑾没有答他,只是将右手在他面前轻轻一扬,一只银针出现在手上:“我左手虽然不便,可我的右手却会法术……”
大皇子的眼睛“倏”地瞪大了。一屁股坐到云瑾身旁,紧紧地盯着她的手,见着银针在她的掌心忽闪忽隐,他却怎么也猜不着去向。
他兴奋极了,不住地拍掌。
“大皇子,我们回去吧,别叫惠妃娘娘久候。”小宫女在一旁劝道。
“惠妃娘娘呢?”大皇子回过头。小宫女道:“娘娘就在这勤问殿里。”
云瑾闻言不由得一愣。
大皇子已站了起来,指着云瑾道:“你同我去见惠妃娘娘,我要你做我的宫女,教我法术。”
云瑾没说话,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小身子摇摇摆摆地走进勤问殿里。
一进来,便听到以南有些着急:“娘娘,这恐怕不妥!”
“这有什么不妥的。这勤问殿原本就是天天关着。你们也不必怕皇上责罚,我们惠妃娘娘自会去向皇上求肯。你们在这宫里这么多年了,几时见过皇上回拒过惠妃娘娘?”这声音又急又快,还娇美清脆,听语气是惠妃娘娘的贴身宫女。
“并非如此……”以雅忙道。
“什么并非如此,难道这勤问殿是有别的娘娘住着么?”里面那宫女笑着打断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