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一边笑,面上露出憧憬之色。红衣女子也没说什么,只是笑嘻嘻地听着。前方有一男子骑了一匹马驰来,停到她们面前,冲着红衣女子高声叫道:“若眉。”
“枫哥,”红衣女子笑着应他,“我的马蹄卡住了,幸亏这小妹子帮我。”男子瞧了一眼地上,又看了看这青衣姑娘,拱手道:“多谢小妹子!”
“小妹子,我叫柳若眉,他是我相公,叫严慕枫。”红衣女子翻身上马,“你叫什么名字?”她为人直爽大气,将姓名相告。
所谓江湖女子,果真是一点扭捏之样都没有。
青衣女子心中很是喜欢,笑道:“我叫云青。”也上了马。
严慕枫瞧云青的左手始终不曾动过,上马时,也只是右手抓住了缰绳,不禁有些惊讶:“云姑娘的左手……”
云青却甚不以为意,淡然道:“从前受过伤,便治不好了。”
“哦!”严慕枫默默点头。柳若眉更没放在心上,掉转马头:“小妹子,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便一夹马肚,两人向东疾驰而去。
云青还来不及挥手告别,忽然见到柳若眉回过头来,大声道:“小妹子,你去过庸贤楼后,一定要来我们家做客。”说到最后一句,马儿已经跑得极远了。
他们夫妻二人,一瞧便是伉俪情深,在江湖上同进同退,又来去自由。云青心中极是倾慕,原本想应她一个“好”字,可两人根本未曾提及住所,想来不过是客套之言,心中不免有些怅惘。
她按照卖马之人的指点,一路驰进了城里,果然见着一座两层的小楼矗立江边。小楼古朴秀雅,楼下有客人进进出出。
云青栓好了马儿,才想进楼,突听一阵朗吟之声,自右侧传来。她身形立顿,凝神而听,只听一人吟道:“将进酒,杯莫停……”诗声清朗,声调却不甚高。她转回头去,见到一旁站着一个二十多岁书生装扮的男子。若说他是书生,却随身带了一把剑,可说他是剑客,脸上却一股痴气。
他见到云青看他,苦着脸道:“你要上楼去么?”
云青点了点头。
他仍是哭丧着脸,摆了摆手:“你是外地来的么?这二楼雅座,是要提前一月定下,才有位置的。”
“我只是瞧瞧,不必去二楼雅座。”云青笑道。
“不去二楼,那有什么意思?”那人一脸嫌弃,缩到了一旁。云青看着他,只觉得很是好笑。迎面一名小二走上前来,目光在她左臂上一落,便满脸堆笑:“这位可是云青姑娘?”
云青不晓得他如何识得自己,讶然点头。
小二伸手做请:“云姑娘,楼上请。”
云青愈发惊诧:“我并未订过座。”
小二陪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我家主人方才来时说了,必定要给姑娘留个好位置。”说着,就领着云青到了二楼,引她坐下。
楼上宾客满座,而云青的这个席位,正向着暮江,四面风景尽收眼底,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她心中惊疑:“你家主人……”话未出口,小二已经下楼去了。
云青悻悻收口,自己心中正暗暗揣测,却听身后又传来讪笑声:“相请不如偶遇,姑娘……”她回过头来,原来仍是方才那个书生,他跟上楼来,歪着头,眉头紧皱,指着云青,嘴里念念有词,似还在犹豫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云青见他这迷茫的样子,笑道:“你见我有了二楼雅座,便想同我坐一桌么?”
“啊!”他一拍脑袋,面上踌躇之色大去,“姑娘真是聪明,对对对,云姑娘,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不如一起?”
云青笑了起来,摊开手请他落座,书生一点都不客气,当即便坐了下来,笑道:“我叫梅若松。”
第80章 人间岸帻头
云青微点了头,称呼道:“梅大哥好。”他见云青没有见外,心中已大为高兴,可不料云青忽然又微微笑了起来:“你们庸州的人,都是这样一见面就自报家门的么?”
梅若松愣了愣,不晓得她所指为何,不过他兴致正高,反来问她:“你说你只是来瞧瞧,你可晓得庸贤楼最好的是什么?”
云青自然不知。
梅若松凑到了她跟前,低声道:“最有名的,就是庸人酿。”
云青一知半解,他还要继续解释给她听:“他们选的是一年一熟的顶尖大米,加上冬日梅树上的积雪,自家百年的酒麴,每年桃花盛开时酿好,埋在桃花下,三年后方才取出。”他说着说着,便手舞足蹈起来:“这酒虽不是陈年的老酒,可甘冽清甜,回味无穷,别有一番风味啊……”
正说着,那边小二已经端了一小坛酒和一副碗筷上来,一见梅若松,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上来了?”
梅若松眼睛瞪得比他还大,指着云青道:“贵客在此,我上来相陪,又怎么了?”小二本想顶他一句,想了想,硬是按抐了回去。梅若松又道:“一坛酒怎么够,再去拿两坛来,还有碗、碗……”
小二望着他,眼睛咕噜噜地转了好一会儿,悻悻地下楼去,再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副碗筷和一坛酒。梅若松急忙夺过酒坛,不知怎得,竟哈哈大笑起来,还未饮酒,先发起酒疯般,抓起筷子来击着酒碗又吟唱起来:“烹牛宰羊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话音未落,捞起酒坛,仰首咕噜咕噜连灌数口,还不住地示意云青:“好酒,好酒!”
云青摸过酒坛,拍开上面的泥封,她虽不懂酒,却也觉得这酒清香扑鼻,绝非俗品。可她一则着实不会,二则又怕喝酒误事,只倾过酒坛,倒了一点到碗里,微抿了一口。
梅若松见云青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瞠目道:“你这样喝酒有什么意思?”目光一转,又笑道:“你既然不会喝酒,这剩下的酒……”
云青会意,笑道:“那自然是请梅大哥笑纳了!”
他顿时又哈哈大笑:“我来,我来。”立即将云青那坛也拿了过去,一手一个坛子,径自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云青见这个人虽有几分痴气,可又不减豪爽,颇是有趣,便只是笑盈盈地望着他。他几口喝完,一抹嘴巴,大笑道:“好酒好酒,喝完这酒才不虚此生。”
他又不住地叫小二上酒。他等着小二走远了,笑道:“我姐姐不许我喝酒,我只好偷偷地来。不过她要去我扈州收租,我喝完这几坛便上路去了。”
他和云青是初相识,侃侃而答毫无戒心,看起来为人很是实诚。云青想着他是庸州人,跑去扈州收租,想来家里家业极大。他又抢着问道:“你晓得这酒多少钱?”
云青摇头。
他笑道:“一坛酒五两银子。”
云青一人江湖漂泊两年,只靠着高中举当年给的几张银票傍身,她平日里出手虽不太计较,但也深知寻常百姓的花费。她不禁道:“这可差不多是一家老小几个月的花销了。”
梅若松却以为自己喝了好几坛子酒,她怕无钱支付,笑道:“别担心,我有的是银子。”说着,从怀里拿了一把银票晃了晃。
他身上虽佩剑,却似毫无半点江湖经验,连钱财不能露白都不晓得。云青皱了皱眉头,正想提醒他两句,忽然听见旁边有几个人大声叫嚷起来。
原来是身边那桌两个人不知因什么事吵了起来,互相推搡,一个竟把一个推到云青两人的桌边,差点扑到桌上。梅若松一把扶住他,说道:“小心。”
那人起了身,笑道:“没事。”指着与他推搡的那个人说:“他与我掷骰子输了,反倒不认账。”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了一副骰子。
梅若松见这骰子,质地细腻,光泽柔和,上面还有细洁的牙纹,心中一动:“这是象牙的吧?”
那人笑道:“公子好见识。”
梅若松很有些得意:“象牙我见得多了,做成骰子却不常见。唉……还不是我姐姐不许我碰这些东西。”
云青听他口口声声不住地提他姐姐,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心中只觉得好笑,又听他说这骰子是象牙制的,便也多看了几眼。
那人一提袖子,把骰子往桌上一扔:“公子若是喜欢,咱们也来一把?”
梅若松一听,将骰子在手里捏了捏,心中蠢蠢欲动。那人朝对桌叫道:“拿碗来,既然你耍赖,我就和这位公子赌。”对面扔过来一个海碗,这人信手接住,放在桌上:“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