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126)

作者:米小亚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云瑾思忖许久,将信递到高中举面前。高中举虽有些奇怪,但仍是接了过来,瞧过之后,叹了口气,又将信交回给云瑾:“师姐舐犊情深,这信你自己收好吧。”言下之意,却是人死罪消,他对云瑾娘亲从前之事,不欲再做追究,更不会告知章华清。

云瑾无奈苦笑,想将信放回,手指一碰匣子,忽觉匣底略为松动,她想了想,用拇指在匣底使力一捏,这匣底竟然被对折提了起来。

原来匣底竟然只是一个夹层,下面还有乾坤。

下面依次放着的是一本书,三封信。

云瑾拿起书随意一翻,里面按天下州郡分篇归置,每章内详述当地的天文地理、河川矿藏,兼有兵家攻守之势。在缙南这一篇中,还记载了缙南息霞山盛产火油,以及火油提炼之法。

想必这就是先皇和楚王都想得到的风物志,只是封面空白,还未来得及取名。

另外那三封信,下面两封并未写字署名,最上面那封,信封上写着“吾妻琇莹亲启”。

琇莹是娘亲的闺名,字也正是爹爹云休手迹。

信的背面用火漆封住,显然娘亲并未拆看。

云瑾长吁了口气,轻轻撕开了信。爹爹的字行云流水,行间整洁,偶有涂改,倒像是深思熟虑后写下的:

“琇莹吾妻,

聿王为人,其心大,其志不坚;外宽而内多猜忌,实非明主。汝为聿王谋事,举步维艰,更有与墨剑门反目成仇一日。余心实不忍,乃赴楚王府谋事,一为著书,更为汝谋脱身之计。

岂料聿王狼子野心,竟至于意图弑父夺位,且被人欺诱,诉诸笔端。他与谋事者往来书信,余已先楚王一步而得之。

他得知此事,必教汝来夺信害余。

余甘愿而死,汝不坏主仆之义。匣中一书,余新近著成;聿王之书信,汝可留而挟之,使其放汝与青鸟离去。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余于梦中得汝、得青鸟,一十六年,平生愿已足。

汝与青鸟,当效庄子鼓盆而歌,休做俗人状。

云休绝笔。”

云瑾怔怔地看完爹爹的信,心中又惊又惧,连忙又展开另两封书信,果然是聿王与人商议意欲谋逆,其中一封,更有“诛无道,夺其位”的话。云瑾想起聿王临死前,说多人因他而死,他内心难安,他更叫着“先皇”两字。那时云瑾心中虽然疑惑,但绝不敢想到聿王弑父之事上去,可这两封信却是聿王亲笔的铁证。

爹爹早已知晓娘亲的身份,生怕娘亲将来事情败露难以在墨剑门立足,故而一心为她谋划脱出牢笼。他与关至臻的书信往来中,从来不提与娘亲有关之事,或许也正是处于为娘亲遮掩之意。

毕竟吐露越多,便容易叫人瞧出破绽。

聿王被楚王逼迫多年,再无耐心等待,决意害死自己的父亲以图皇位,可他行事不密,被楚王拿到了他的谋逆罪状,又被爹爹中途截获。爹爹当即便将桃夭九针交托给关至臻,又写下这封信,同娘亲说清真相。而他自己,却甘愿受娘亲蛇毒相害,只是服下拖延的药,意图护送娘亲和云瑾到广湖,以保平安。

可娘亲当时只怕已经心神错乱,仓促之间根本未留意到这夹层里的东西,只匆匆留书给云瑾,只盼云瑾日后知道真相。这阴差阳错,终使娘亲在遇龙峡以死相殉。

衡俨即使早猜到了真相,事关皇位大统,更关系他自己的父皇,他也决不能对云瑾吐露半字。

而皇帝临死前没有对云瑾说出真相,亦是想到将来,得到皇位的终归是他的儿子。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给继位者留下得位不正的把柄。

云瑾不禁又面露苦笑。

她忽然觉得从前的父慈母愛,就好像一场梦一般,虚幻而不真实。

爹娘这样恩爱,却始终各存心思,并没有坦诚相对。娘亲叮咛她的“不欺无悔”,仿佛是她在忏悔,也许也是奢望。

可转念一想,云瑾又觉得不该以寻常之心揣度爹娘。他们二人各自隐瞒真相,只是一心要自己承担苦楚,留对方自在。可惜阴阳造化,如此不可测度,叫人难得善果。

衡俨,他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云瑾摇了摇头。

人间合散,安有常则。

用情再深,也终究是云别雨散而去。

云瑾将这四封书信收入怀中,又将爹爹所著之书交到高中举手里。高中举翻开开,才粗看两页,便双眼一亮,精神大振一路念了下去。他不知疲倦,直到第二日凌晨,才阖上书本,闭目长叹。

云瑾一直默默地坐在一旁,闻声抬起头来,笑了笑:“高师叔,不如帮我将此书带给皇上?”

“这……”高中举有些迟疑,“交于皇上不难,必定记我大功一件。可皇上若追问你的下落,我是答好,还是不答好?”

云瑾思忖片刻,进屋取了笔墨,翻开书的扉页,写下一句“云在青天水在瓶”,才交给高中举。

周而复始,原本就是当初那一句。

庙堂江湖,就此相忘罢了。

她走出屋门,朝日初生,峰上正是层云渐生、红霞满天。

“高师叔,我不回广湖了。”云瑾望着绯红的云霞,笑道。

“也好,”高中举站在她的身边,面上也是微笑,“我读了你爹爹得书之后,才晓得天地之大,造化之妙,岂能是你我困坐愁城所能明了的?掌门那边,我自会交待。”他拍了拍云瑾的肩膀:“就此别过。一切小心。”

两人相视一笑。

同一条下山的路,到了一个路口,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就这样分开了。

※※※※※

寒来暑往,匆匆两载。

一条客船靠近了庸州码头。

庸州在安靖东南,与安靖城不过一江之隔。城内多是桑农,养蚕生丝,再制成丝绸,城内百姓也大多富庶,生活讲究,饮□□致。只是往来外地,大多走暮江水路。

一名年轻的青衣姑娘随着人群从船上走了了下来,旁边有人等着来上船,她走近了,同手中有马之人细语了几句。那人连连点头,将手中的马儿交给了她,她则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交给那人。

她坐到马上,又俯身问那卖马的人。卖马的人朝着东面指着,她笑着点头,纵马朝东奔去。

此刻还是清晨。

万籁俱寂,春虫不语,只有她的一匹马儿的疾驰声。

晨雾飘荡,映得两旁的树木,绰约如仙子。她不由自主勒慢了马,缓缓而行。

不远处有一点红色飘扬,马儿走得近了,才瞧见是一名红衣的女子,正拉扯着她的马。那马的马蹄似乎陷落进了地里,拔不出来。那女子手中有有剑,可剑身太长,不好使力。

红衣女子十分警觉,青衣姑娘稍一靠近,便回身探视。只见这红衣女子年跃三十来岁,面如满月,眼如秋水,虽然没有涂脂抹粉,却艳光四射,面上又英气十足。

她见来人只是一名女子,便笑了笑,仍是使劲拉她的马。

青衣姑娘下了马,站在旁边瞧着,原来这条路是以石块铺成,有几块大石嵌在地上,石间有缝,马蹄好巧不巧,恰好掉进了石缝,卡在里面出不来。

青衣姑娘对那红衣女子道:“你这剑好像不趁手?”

红衣女子摇头:“若是短小些的兵器倒还好,我这剑……怕是没法子了。”

青衣姑娘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倒转刀柄递给她:“你看看可好使?”

年轻女子独自行走江湖,身上多少都带着利器以防不测,红衣女子倒不觉得惊讶。可一看这她手里的匕首,却有些吃惊:“你这匕首,很是名贵……”

青衣姑娘又往前一递,微笑道:“这是挈燕,我五哥给我防身用的,你试试看。”红衣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接过了挈燕。她手起匕落,只两三下,便将石头划开,再轻轻一拉,马便将马蹄抬出了石缝。

“多谢你了,”她将挈燕递还给青衣姑娘,随口又问道,“你一个人来庸州么?做什么?”

“我要去庸贤楼!”

“庸贤楼?”

“是啊, 我一人行走江湖,已经去过了很多地方,”青衣姑娘笑道,“今日才到了庸州。我听说,庸贤楼临着暮江,是庸州最有名的酒楼。凡是游客来庸州,都是要登楼临江,一望暮江之浩荡,才算的上是风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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