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慢慢的点着头,然后他的额头上的青筋慢慢地突起来,他拉起了云瑾,拉着她朝外面走去。他的声音却是异常的沉稳:“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她,纵使乌鸦白头、马头生角,她也不能离开我恭王府。”
云瑾惊然,连骨髓里都仿佛透出了一股寒意。脑子里骤然又响起了昨夜太后逼迫贵太妃说的话:“你生是我的妹妹,死是先皇的贵妃,你哪里也不能去。你永生永世也不能和齐白相守……”
“二哥,你别这样,别这样逼婉姐姐。”云瑾苦苦哀求着他。可明南却不理不睬,只是拉着她朝着婉慧的阁楼走去。
云瑾没有再求他,她晓得哀求也是无济于事。她只盼明南不要再逼婉慧,不要再适得其反。
阁楼外的花丛,有几朵花,花瓣飘零。在寒夜中,显得分外凄艳。
门锁被抽开,屋门被推开,明南站在门边,没有进去。
床边的烛台上,只剩下一点烛光飘摇。婉慧隐约,还靠在床边。
“婉姐姐……”云瑾轻轻喊了一声,婉慧没有搭理。
云瑾走近了,又唤她一声,她依然没有理会。云瑾伸手去拉她,可她却轻飘飘地,顺着云瑾的手,整个人都伏倒下去,倒在了地上,一声也不吭。
明南冲了过来,举起烛台,照着地上的婉慧。
婉慧就躺在地上,躺在满地纸屑中,左手腕搭在腰上,上面有一道歪歪扭扭的割痕,鲜血从割痕中流出,已经将裙子甚至地上都染红了。她的右手摊着,旁边扔着一个砸碎了的杯子,上面染着血。
还沾着一片纸屑。
云瑾颤巍巍地伸出手,拾起了那张纸,纸面泛黄,上面只是三个字:“……面桃花……”
而婉慧面色如生,没有任何痛苦,只有一抹说不出的宁静与安详。
就像是她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穿越了一切的折磨,终于得偿所愿的宁静与安详。
云瑾突然扭转头,看到明南跪在地上,双肩在微微颤抖着。他的脸上充满了惊惧、怀疑和不信。他想去摸婉慧的脸,可他的手抖得厉害,竟怎么也伸不出去。
无论他要如何,婉慧依然是如愿离开了,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云瑾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整个身子向后栽倒,还好明南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他已经镇定下来了,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叹气道:“你有伤病在身,不能再这样折腾自己!”他扬起头,朝着门外,大声道:“来人,送青鸟回宫去。”
有人涌进屋里,扶起云瑾。可云瑾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只晓得使劲攥着明南的衣袖。明南叹了口气,狠狠地拽过衣袖,云瑾才被人半扶半拉地带走了。
云瑾已经无力思考,更无力抗拒,只能由着人将她带出阁楼。神思不宁间,她瞧见明南伏下了身子,紧紧地抱住了婉慧的身子。
她还听见明南的抽泣。
天上没有星月,阁楼外的几朵花被慌乱的人群踩在了脚底下。
云瑾被人送出了恭王府,有人扶她上了马,她就痴痴地坐在马上。旁边有人拉住马缰,说:“不行不行,还是备了马车稳妥些……”她突然惊醒过来,一把从牵马的人手中扯回缰绳,将马肚一夹,便朝前疾驰而出。
马儿奔跑了一阵,慢慢地缓下了脚步。
眼前夜色凄迷,四周寂静,零星的几家灯火,路上还有枯叶。
云瑾趴在马上,竟然一丝泪水也无。
这三日内,她所遭遇的这些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一场噩梦?她已经无法弄清,甚至不愿去弄清了。
她仰起头,对着夜空,高声叫道:“婉姐姐……”可周围除了马蹄声,丝毫没有回应。
她苦笑着,更没有半分力气,只晓得俯身抱着马脖子,由着这马在安靖城自行其路。
马儿识途,一路“得得”地又将她带回了皇宫。
宫门有人上前来问话,云瑾下了马,将马交给他,他接过马,却仍拦着云瑾。云瑾被他不住地询问,却不知回应。迷迷离离中,想起从怀里拿出了令牌交给他,那人这才放了云瑾入内。
皇宫里四处都灯火明亮,可云瑾见到亮光便是一阵惊惧,只会沿着黑暗的地方,失魂落魄地走着。
黑暗的角落,凄清的冷雾。
夜风袭人,如寒冰刺骨。
云瑾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走到哪里。眼见得前面有石阶,她慢慢走过去,坐下来,将身子靠着石栏,抱着腿发着呆。
眼前不时有火光亮起,时而是巡逻的御林军,时而是太监宫女经过,但都没有人来惊扰她。
终于有脚步声轻轻响起靠近,有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有一个极温柔的声音在对她说道:“再坐下去,又要生病了……”
第78章 况与有情别
云瑾回头。
天黑压压的,夜风拂身,一个人就站在风中。云瑾出神地望着他的身影,呆呆地愕了半晌。
忽然间万念俱生,不能自己。
他的手掌,轻轻按住了她的肩头,他温柔的语声,轻轻在她耳畔低语道:“身子都冰了……”
春寒岂止料峭,她身子怎么会暖和?
云瑾的右手,握住了肩膀上的手。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他温热的躯体靠近她,云瑾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怀里。
她不发一言。他想去抱她,碰到她的左臂,他的手微微一僵,轻轻落下,抚着她的背。
过了许久,她闷着声音:“婉姐姐走了。”
她抬起头,目中已不禁流下泪来。她伏在他怀里,抱着眼前的人,颤声道:“我亲眼瞧见了……”
他眼神黯淡,低低叹气,“她很清楚二哥的性子,决不会让她离开恭王府,所以她才这样破釜沉舟。”
“她求我帮她,我没有答应,”云瑾忍不住开始抽泣,“我本来可以来求你的……”
“不是你的错,”他和声安慰她,“你总是希望她和二哥能两全其美,你也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是的,每一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都在提醒她:她无能为力。
“他们一个个都要离我而去,”云瑾已经泣不成声,“爹娘死了,师傅走了,妍姐姐和婉姐姐,还有五哥、贵太妃、二哥……他们……”
“你觉得贵太妃、五弟、睿王妃的事情,都是因你而起;二嫂出事,你自责自己未曾尽力;你想到采苹,你甚至觉得自己也对不起她,”他望着云瑾,她本是那样年轻的一个姑娘,本该灿烂如鲜花,可此刻她的眼神黯淡无光,心神交瘁得已经不堪再多一重波折,“你心中已不愿再多在安靖留上一刻,是么?”
云瑾目光之中,顿时浮起了满满的矛盾痛苦之色。她本是苦苦压抑着,终于没有再克制。她幽幽地道:“你什么都知道。”
他笑了笑。
他一直记得他们相遇的第一眼。只一眼,就好像彼此已经见过了千万年。
他们之间,天然就是这样融合、这样的默契无间,任谁都难以舍弃。
他笑容中又多了许多苦涩:“你中箭昏迷时,四平给了我一张方子,里面有归尾、红花、丹皮、附子……我问了孙冰,他说这是下胎的方子。我这才晓得……”
云瑾怔怔地看着他,声音又哽咽了:“我没有,我不能……”
“我晓得你不会,”他紧紧搂住她,目光悲哀,“你瞒着我,因为你一定犹豫挣扎了许久。你的爹娘,毕竟为父皇所害。在宁西时,若不是我逼着你,若不是你不忍见我处境艰难,你是绝不会肯留下的。没有孩子,你才能无牵无挂地离开我;可你又怎么会忍心,害死我们的孩子……”
他垂下眼眸,以手在眼眉间轻轻地揉着,仿佛已经疲劳至极:“这些日子,我常常在想,若是我不让你去请五弟,若是你不中那一箭,若是……孩子保住了,如今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有半点去意。”
他仰起头,望着迷蒙的夜空,许久许久,叹着气道:“我从前便想,若是我们有了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单名一个瑜字。乔瑜、乔瑜……”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他们的孩子,同她一样,本该似玉一般美好。
他不似明南,这么多年,好似从来都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子嗣。可原来,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