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她紧紧抓住了云瑾的手,低声道,“我要你来,就是要你帮我。你帮我去求恭王,让他放我走?”
婉慧的眼里是不揉沙子的,她也永远也不会藏着掖着。她见到明南的那一刻,她一定会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于是明南将她锁在了屋内,还封上了窗户。
他的回复,其实早已明明白白。
云瑾心里全乱了,小心斟酌着字句:“婉姐姐,你同二哥……你们毕竟是结发夫妻……”后面的话,云瑾实在说不出口了。
她不是那种和稀泥的人,一直以来,她都很清楚婉慧的委屈,也明白明南此刻的痛苦。
婉慧怔了怔,脸色变了。她苦笑着:“青鸟,我没有别的法子……”
于权于势,于理于法,她都不能离开恭王府。
可她的心飞了……
云瑾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婉姐姐,我去拿膏药来,先帮你敷了伤。”她看着漆黑的屋里,愁容满面,心中更是紊乱已极:“是不是你还饿着肚子,这可不成。我先去求二哥。这事情,咱们只能慢慢来……”
婉慧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笑了:“傻丫头,瞧你那个傻样子。”伸手在云瑾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云瑾堵在喉咙的一口气,突然被拍散了,她一把抱住了婉慧,将头抵在她的肩头。
她心疼婉慧。
她觉得婉慧做错了,可又觉得错有可原。
她想帮她,却不知从何帮起,她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你怕什么?我都不怕,”婉慧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自己做错事情便自己承担,我便从来也没后悔过。我晓得恭王疼爱你,有些话你说不出口,我也不勉强你了。但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替我去做。”
她用手扶起云瑾的脸,目光盯着云瑾:“南城门向东二十丈,有一株桃花树,那人姓张。你去找到他,帮我一剑杀了他。”
云瑾愕然抬头,瞧见婉慧面上冷然。
云瑾的耳边,忽得响起贵太妃昨夜说的话来:“……那夜明火东南,是我一剑杀了……”她的脸色霎时变得一片苍白。
以死生相决绝,倒是件容易事。
可心死,却难。
“我同那人,并没有半分苟且之事,我自问心无愧。可这样的事情,终归是我对不住恭王。青鸟,”婉慧轻轻抚了抚云瑾的脸庞,叹气道,“你帮我去同他说一声,对不住。”
没待云瑾点头,婉慧忽然变得很急切,她拉起云瑾,将她往外推:“你去,现在就去。”
云瑾眉毛越皱越紧,低声道:“好,我去。”
“等一等,”婉慧又唤住了她,她拉着云瑾的手,沉吟了许久,柔声道,“我这个样子,以后若要见你,只怕也难了。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那么多,唉……往后这路上,我无法陪你。青鸟,你要好自为之。”
不待云瑾回答,她又笑着推云瑾:“快去,快去,好好地替我说说话。”
云瑾想同她再说两句,可她径自走回床边,又不理睬云瑾了。云瑾被她的反复无常弄得一阵茫然,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见她从床头取过那沓纸,三下两下,就撕得粉碎。
她又缓缓蹲下身去,用她的手,在昏黄的烛光下、在满地的碎屑中,摸出了一片碎屑。
不过是一片碎纸屑,她看着的时候,好像在看一朵娇艳的桃花。
云瑾不禁在想,婉慧在想什么?
是不是想那一日桃花影落,她悄立市桥,无人识,可在那个张姓男子眼里却如星如月。她站在他的字画摊前,他递给她一张纸两行字。
云瑾不晓得婉慧究竟在想什么,但是她知道,婉慧的人虽然在这里,心却一定到了远方。婉慧的一双眼中,更似有光芒闪动。
看见婉慧的这种眼光,云瑾的心就更凉了。
无论她想的是什么,是什么人,可她一定没有在想明南。
像婉慧这样的女子,只要心变了,便绝不会回头。
门又被锁上了。
明南仍在中堂坐着。
云瑾进来时,他就是那样坐着,连头都不抬一下。整个人似乎都缩在烛火下的暗影里。
云瑾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两人就对着一盏烛火枯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南缓缓抬起头,轻声说道:“回去吧……”
“我陪着二哥。”
“陪我做什么?”明南淡笑道,“回宫去。”
云瑾摇头。
有时候,沉默与陪伴,便足以给人慰藉。尤其是当一个人有苦难言的时候。
“你初到安靖时,我记得……十六?”明南笑了笑。
“是。”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明南的眼睛仍是在望地上,目光如流云般飘浮不定。
时月匆匆,世事易换。
那时他方纳了齐氏,婉慧整个人都有些蔫了。七月初八,他带着婉慧去探望云瑾,云瑾帮她偷了诩俨的棋子。
那一天,婉慧笑得真开心。
于是他也很开心。
回了房后,她对他还是冷淡。后来,聿王登基、马时造之乱、小皇子出世、衡俨与诩俨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几乎连多同她说上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原来他已经这样疏忽她了!
明南长长叹了口气:“我不如三弟,这么多年,他在你身上,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话一出口,他才猛然回悟,急忙收住了口。
“我一时失言,你别……”他看见云瑾笑得很苦涩,没再说下去,良久才道,“昨夜兰芳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瑾哑然。明南摆了摆手。
云瑾说得对,他们兄妹,同病相怜,彼此心照也就是了,不说也罢。
他默然片刻,终于问道:“她……同你说了什么?”
“婉姐姐说,她很是对不住你。”
他轻轻“哼”了一下,垂着头候了许久,听云瑾再无下文,才诧异地抬起头。
一个人说对不住,通常是祈求谅解,以谋将来。
可显然,婉慧并没有托云瑾为她谋划其他。
言下之意,便是她说她错了,却不悔。
他突然冷笑:“她还想着同那人天长地久?”
云瑾咬了咬唇:“她要我帮她寻到那个人,杀了他。”
明南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他抓着椅子,不怒反笑,可双手却不住地颤抖。他的手青筋暴出,越抓越紧,竟然将指缝都抓出了淡淡的血丝。
她对他已经无所求了,可对那个人,却是恨极了。
无求和恨,谁都晓得这其中的差别。
云瑾怔怔地瞧着他的手,心疼极了:“二哥,你……别这样……同自己过不去……”
明南哂笑:“你又何必同自己过不去?”
云瑾望着他,眼眶一红,却强自忍住。明南低声道:“五弟的事情,是他咎由自取,与你和三弟,都没有干系。”他轻轻握住她的左臂:“一只手臂,足够了……”
云瑾沉默了许久,对明南轻声道:“二哥,你总是这样体谅旁人,婉姐姐她……不如你……”她望着明南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种难言的情绪。
明南淡淡地问:“她是大错特错,你还可怜她?”
亦或是同情他?
云瑾黯然叹息。
她知道很多事情,是不能分是非的。
“我身为皇子,要纳一个夫人,想要一个孩子,我错了么?”明南一字一字顿着。
云瑾摇头。
“她脾气大,为人莽撞,我处处忍让,不教她有一丝为难,我错了么?”
云瑾仍是摇头。
可明南这样宽厚的人,却要旁人来替他辨一个对错,未免太凄凉了些。
明南将身子在椅子上软软地靠着,声音哑得几不可闻:“她出身不高,于父皇无助;行事任性,母后一贯不喜欢她,母妃也对她不上心。她膝下无子,我纳了齐氏,得了一个孩子,父皇他们也无话可说。我总想着,只有这样……方能保住她这个恭王妃的位置,我们两人,才能长长久久举案齐眉,我……”他哂笑了一声,身子颤了一颤:“可她全都不稀罕,不稀罕……”
他慢慢地点着头,喃喃地说着“不稀罕”,三个字没有尽头,就好像他永远也找不见一件东西是能令婉慧稀罕得。
然后他问道:“她想让我放了她,是么?”
云瑾没有回答,她不愿在明南的心上再戳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