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46)

作者:含糖的小山鬼/草根子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扑朔迷离的身世令孙晏鸣品尝到了年少成名的风光,他在街头行走,经常能感受到四周向他投来悲悯的目光。

而另一种探究的目光也经常落在我和我哥身上。

离开白雀荡时,我十六岁,回来的时候不满二十。吕新尧要我重新回到高中念书,继续我的学业。我没有忤逆他,从小到大我都愿意为了我哥做任何事,学习只是其中最为微不足道的一件。

吕新尧搬回了我们从前共同居住的房间,晚上我写作业,他就在我旁边看书和用电脑,我猜他当时研究的东西和后来的创业有关。

我们两个一起生活并不需要很多钱,有钱丰衣足食,没钱就节衣缩食,反正过去十多年都是这样过的。不过我哥从十四岁开始就成长得比其他人更快,他过早地知道了柴米油盐的分量,过早成为了一家之主,所以想得比我多。虽然已经在县城里找到了新的工作,但他仍然同时在找另一条路。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我愿意当我哥忠心耿耿的跟屁虫。他也会给我奖励。

从前的存钱罐还在,吕新尧每天往里面扔一些零钱,这是嫖资,一元的硬币,每满一百个就做一次。有几次等不到一百个,可我想要,就求他,或者勾引他——用一条短裙。

(……)

我一边学习,一边在孙月眉眼皮底下和她儿子偷情。听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情带来的刺激和愉悦是双倍的,但偷东西的被人叫做贼,偷情也是贼。大约由于做贼心虚,我时常感到一种未知的恐惧。

我记得也是在那段时间,白雀荡发生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故事的主角是梅青青。不知道是谁先发现的,这个白雀荡最漂亮的女人,没有嫁人,肚子却悄悄大了起来。这件事在白雀荡传得人尽皆知,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是谁搞大了梅青青的肚子。

因为梅青青曾经跟我哥好过,所以他们也猜是吕新尧。但我知道不是我哥。梅青青怀孕跟我哥有什么关系?只有我怀孕才跟他有关。

然而许多人对这个猜测深信不疑,因为在白雀荡,跟吕新尧年纪差不多的都已经成家了,就连当年跟在他身后的小吴都有了儿子。而吕新尧却一直没娶,梅青青也一直没嫁。村里的人笃定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这些风言风语当然也传到了孙月眉的耳朵里,孙月眉忧心忡忡,她认为这些谣言产生的根源是吕新尧的单身,如果我哥结婚了,就没有人会继续造谣了。

孙月眉不知道,她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吕新尧结婚,也永远见不到他生子。但她知道她儿子不结婚,一定跟我这个拖油瓶脱不了干系。

自从我跟我哥回到白雀荡,孙月眉就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虽然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时间也不长,但每次见到,孙月眉都会用眼睛剜我。她无法摆平吕新尧,难道还对付不了我吗?

有一天孙月眉趁我哥不在,闯进了我的房间。

这一次她没有剜我,而是心平气和地问我:“孟梨,你多大了?”

我告诉她后,她的脸上就有了一丝笑意,孙月眉继续温和地说:“你哥哥从你七岁开始,就一直照顾你,对你比对亲弟弟还好。我一直都说你是个乖孩子,比鸣鸣懂事,要他向你学习,现在你也这么大了,该替你哥想想了。他为什么不结婚,你知道吗?”

我没有说话。我害怕孙月眉的视线,她的眼神里仿佛藏着尖刀,将我看穿了。

孙月眉表现得很耐心,她语重心长地教导我,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也要知道分寸。

但我不懂这些道理,我的分寸就是活着,爱我哥。她让我劝吕新尧结婚,我告诉她,我哥不会结婚。

孙月眉被我激怒了,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突然伸手掐住我,对我破口大骂,并把我死去多年的父亲孟光辉从墓地里刨出来一块骂了。

孙月眉说,孟光辉这个老王八死了都要留下一个王八羔子来折磨她,她现在认同了孙晏鸣对我的污蔑,逼问我是不是想强奸她儿子。

最后她朝我咆哮:“你们姓孟的能不能放过我们娘儿俩?”

照孙月眉的意思,孟光辉强奸了她,我又强奸她儿子——这话倒也没错,但我不同意强奸这个说法。三年前,我是强奸未遂,被吕新尧一脚踹开,三年后,我们是你情我愿。究竟谁不放过谁呢?

孙月眉最后看我的眼神令我久久不能忘。

如果我和我哥的关系真的被发现了怎么办?可是我们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怕呢?我想不明白。

我把这个问题告诉我哥,他没有回答,却反问我,如果错了呢?

我想了想,对他说,那我就自食其果。吕新尧就笑,又像漫不经心,又像调侃地逗我:“自食其果是什么果,不好吃呢?”

我说:“有毒我也吃。”

“为什么?”

“因为不吃会饿死呀。”

吕新尧不说话了,他掰开我的下颌,等我吐出舌头,他就衔住,咬进嘴里……我们都在自食其果,多汁的、绵绵的一枚红果,充满诱惑又令人战栗,必须小心翼翼地享受。

所幸这段惶惑不安的时光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在家里呆了一年多以后,很快我就参加了高考。

在我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吕新尧送给我一个礼物。

我忘不了那一天,我哥带我穿过校门口拥挤的人群,我坐在车后座上,前方不是往常的回家的路。我问我哥我们去哪儿,他却说“回家”。

我跟着我哥进入一个陌生的小区,上楼,在门口他把钥匙给我,这时我忽然明白了,我望着我哥,有些发怔。

我从前就想,哪怕我哥留一个放垃圾的角落给我,只要不倒掉,我也愿意赖着不走,但他现在把整个家给我了。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

门打开的时候,吕新尧问:“新家,喜欢吗?”

我突然抱住我哥,跟他没命地接吻。我们从门口搡到墙上,又从墙面溜下来,滚到地上,就像在南汀的那一晚,野味街的尽头,吻出了茹毛饮血的滋味。

外面正是夕阳西下,渐变的天色和火红的霞光铺展在地面上,无边无际,无远弗届。我咬我哥的鼻钉,望进他的眼睛,仿佛人世是他眼中倒影,我在人间倒影里。

我也有礼物要送给我哥,是一首歌,淡淡的、醉迷迷的一曲,曾经在一片紫光里把三魂七魄勾得只剩一魄。祖母说,魂掉了,要叫魂,要收惊……我唱给他听:

那天你穿过逆流人潮

像风咀嚼一颗酸枣

又恰好经过我的眼角

……

歌名叫《酸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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