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她小时候的那个男老师,用巧克力哄着她进门,反锁门,急不可耐地褪她的裤子,好像剥橘子皮那样,迫不及待品尝果肉。他以为她不谙世事,嘴里污言秽语,她却见过世面,她从小就知道男女之间的事,她忽然说:“老师,你是要强/奸我吧?”
就那个男人,忽然惊慌,面色铁青,急急忙忙地将巧克力填进她兜里。被这句话的份量吓得体面全无,吓得知识掉尽,人面揭去,只剩一颗孱弱的兽心:“你再胡说?”
她就对他讲明男女之间的事,她握着巧克力天真残忍:“哦,我知道,你还要脱下裤子,我还知道我年纪小,不会怀孕。我还知道,你出去要说,你是我的长辈,我知道,你还要问我,说出去了,对我名声不好。”
那时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名声,但她听过太多这样的词。
于是男老师面色惨白,魂不附体,双腿一弯给她跪下:“你别说出去,我是喜欢你……”
那一刻跪下的和被跪的不再是大人和孩童,不是长辈与晚辈,而是男人与女人,莫名拉到一个亲密的维度,宁珏想起来就反胃。
此时此刻,赌博的男人跪下来,她的反胃直接顶到喉咙,在谢家的好吃好喝都化作脓水,翻动五脏六腑。她摔门而去。
一夜,她吐了又洗,睡了又做噩梦惊醒,索性点了蜡烛看书,早早地到了谢家。
但她知道她之后还是会原谅男人的,这座烂楼,这座丰收大楼里丰收的是残忍,收割的是伤害,是一团玻璃碴子被揉成面团,咬一口鲜血淋漓,外面看,还是一整团。
她在人工湖旁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晚。
她忽然想起被她扔了一整天,或许连饭也没有吃的谢一尘。
掉头回去,谢一尘不在原地,回了家,淑姨正在张罗晚饭。
宁珏忽然感到很抱歉,这是很少有的情绪,遍寻全身,想起她所捡的叶子都随手扔掉了。
谢一尘还在看书,但已经换了一本。
宁珏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在看湖,上面有两只鸭子。”
“那是鸳鸯,”谢一尘轻声纠正,放下书,“天凉了,你回去的时候从我柜子里拿一件外套穿,看天色晚上可能有雨,明天不用来得很早。”
淑姨从厨房里哇啦哇啦说了些什么,谢一尘竖起耳朵听了听,没有从旁翻译,只是看看宁珏,轻声说:“下次不要把我一个人放在那里。”
宁珏不是粗枝大叶的人,她心思细密,缝缀着各色人等。但是她今天实打实地将谢一尘忘了,无法辩解,也说不出歉疚的话,她的灵魂是个恶者,凶恶的人,连影子也带着玻璃碴。
第10章 钥匙
谢一尘越过宁珏的肩膀,打量她自己的衣柜,衣柜够大,从冬到夏布满一面墙。
宁珏两件换穿,逼急眼了出去骗人时的第三件之外,没有别的得体的衣服。
谢一尘的目光在衣服中逡巡,最终选定了一件格子的羊毛外套。
宁珏穿着它回去了,丰收大楼里只有女人一个,宁珏回来的时候,一个男人刚提着裤腰带走,路过她,还对她频频注目,她从裤兜摸出一把弹簧-刀,他哑然失笑,摇着头离开。
不是宁珏高洁,是她自认很值钱,她比那女人年轻漂亮,还是未成年,是抢手货,是供求关系不平衡的商品,是卖方市场。但是裤腰带一旦解开,之后就会次次解开,价值渐渐衰退,等到了某个年纪,就如股票崩盘,彻底完蛋。
她没有太多欲望,不想过分装扮自己挥洒无处安放的青春,不想买奢侈品彰显自己,也暂且没有钓男人的想法,所以她不解开裤腰带,给自己先立起贞节牌坊。
女人正在屋子里抽烟,宁珏一上二楼就嗅到乌烟瘴气的味道,体-液的味道,劣质香水的味道,她路过这些,在三楼的楼梯口拍打自己的衣服,但仍然沾上了浓浓的劣质的气味。
但是她没想过这件外套这么容纳气味,以至于第二天谢一尘一见她就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宁珏:“我不抽烟。”
这是撒谎。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在谢家的从楼上到楼下都有的淡雅香气之中,自己带来的这股味道犹如污染一样突兀。
谢一尘还在辨别这股味道,似乎打算揭破她不抽烟的谎言:“那这是什么味道?”
“穷酸味。”宁珏很快地回答了,谢一尘顿了顿,摇摇头:“别这样说,让淑姨帮忙洗一下就好了。张力打电话说要来,带一些工人装电梯。”
张力就是张秘书,宁珏反应过来。
行动迅速,四五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进门还穿着鞋套,宁珏所见的工人大都是丰收大楼男人那样的狼狈,从未见过这样的,只存在于宣传画中的男人。
总共三层楼,三楼之外是天台,为了一个残疾人改装,还带来原先的设计师,声音嘈杂。
张秘书忙于监工,淑姨从旁辅助,宁珏无事,推着谢一尘出门,走到小树林,谢一尘回头看她。
“看什么?我又不会在这里扔了你。”
“嗯。”谢一尘表情淡淡的。
前一天晚上下过雨,天气还是凉的,风比前几天更凉,层层秋雨过渡到冬,宁珏脱下格子外套,挂在谢一尘肩膀上。
那股味道变淡,但仍然不容忽视,谢一尘一直皱着眉头:“我不冷。”
“披着吧。”宁珏也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不搭理谢一尘的抗议。
这几天,为了避免屋子里的吵闹,宁珏一直带着她走在树林中,或者在湖边。有了前车之鉴,她不再随意松开轮椅扶手了,但这几天,总是同样的地方,就连淑姨也知道要去哪里找她们回来吃饭。
湖边人来人往,人多的时候,宁珏就把人推到家门口,让谢一尘避免遇见熟人。
遇见人打招呼说,啊,是一尘啊,真可怜,腿成了这样子……人们没什么恶意,多半是对天才的惋惜,但人人都惋惜,就好像是在谢一尘心里添砖加瓦地痛苦着,挤压她的心头血。
非得她更可怜一点,人们的惋惜情绪再强烈一点才如他们所愿。
这些并不是谢一尘的念头,这是宁珏的。
但谢一尘怎么想,她并不清楚。
避开人,这不符合谢女士的初衷。谢女士想要谢一尘打开门,无畏地迎接事实,一昧地躲起来没有好处,人们总要说的,悠悠众口,哪个也堵不住,大家也都不是坏心,谢一尘坚强一点,再坚强一点……
但宁珏是丢人现眼的孩子,她不受欢迎,走到哪里都是恶言恶语。一旦三人以上凑起来交头接耳,她就认为其中在酝酿恶言,到了这个小区,路过的人会低头看谢一尘,背地里说她那样漂亮那样年轻,好端端的,那么可惜……宁珏就忽视他们,最终避过他们,因为坐在轮椅上的不是她。
如果是她宁珏腿瘸了,她就大大咧咧地伙同过去认识的下三滥们上街讹诈人去,一讹几千几百块,开局就是小康生活。她不是体面人,她刀枪不入。
某种程度上,她保护谢一尘。因为她愧疚,她扔谢一尘一个残废在冷风里,是她把谢一尘带出来的,做事有头无尾,她不喜欢。
所以她出于自己的经验,为谢一尘避开众人的视线。
做事是等价交换,这点补偿并不太够。她在电梯完工的前一日找到张秘书,问他要舞蹈室的钥匙。
“不要纵容谢小姐跳舞,她的身体不能再磕磕碰碰了。”
“我知道,我不傻,磕了算我的。”
“谢女士的意思是,让她把舞蹈这件事忘了,我不能给你。”
“那我和谢女士说。”宁珏态度强硬,声音轻柔,面对高她一个头的张秘书,连头也不抬。
“我想知道为什么。”
“锁着不就更想进去了么?你看,我照顾她,她天天按时吃饭按时起床,还出去遛弯,我总是靠谱一点。”她自我打包票,没有拍着胸脯,但也算是有说服力。
张秘书解下钥匙递给她:“你知道分寸的。”
“我一直以为谢女士说什么你听什么呢。”宁珏说。
“本来就是这样。”
“那你给我钥匙,也没给谢女士打电话呀,”宁珏故意笑,“是你关心谢一尘?还是你只是在上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家都是拿工资的人,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我不去想改变谢小姐的想法,我只收到一个指令,就是不要让她寻死。我的判断是她一直沉浸在舞蹈的世界里就很可能会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