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过去的两周,宁珏挂念这件事,但又无处着手,于是在凯勒夜总会二部附近晃悠了一圈,认识了几个不入流的混混。
混混们不认识程家玺,要是宁珏直说自己找他,那混混们肯定就要问清楚一二三四,转头再讹程家玺一笔。她说的是,她发现父母感情不合,于是她来这里抓奸/夫/淫/妇,编排个家庭伦理故事,说得混混们频频调戏她,她装出一副女大学生的样子面红耳赤,这是不安全的,混混们很容易内部打一架把她暗自归属给谁,最后开始没完没了的追求。
所以此地不能久留。
一个混混调戏她说:“你不如进去找,在外面能看到什么?再晚一点就有虎哥的人来清场子,你躲在犄角旮旯,落在他们手里可就惨了。”
“先奸后杀!”另一个吓唬。
“抛尸河里!”前一个附和。
“要是捞出来,就打点一些钱,南城投河死的人那么多,谁追究谁去?”
“说得怪吓人的,说得好听,我倒是想进去,进去了人家把我轰出来怎么办!”宁珏没好气地翻白眼,混混们起哄说,她这样漂亮,扮成小姐进去就好了,灯也暗,昏黑一片的,谁能看清谁的脸,她再机灵一些躲过几个臭男人不就好了。
都是开玩笑的,要是进去了惹到些不该惹的人,那宁珏可就是自己找死了。她骂了他们几句,故意跺脚说不再搭理他们了,要去上厕所,从厕所后门拐出去。停车场一片漆黑,就亮着一处,一辆路虎敞着门,一个男人靠在门边打电话。
借着幽微的光,宁珏看见他点起烟叼在嘴边,一瞬间的火光照亮了那张脸——
姜望?
几年不见,他还是那样英俊,头发吹过了,身材丝毫不走样,衬衣袖口别到手肘,动作非常利落。
姜望在凯勒夜总会的停车场干什么?这个时间可不早了,估摸着七八点。
猫腰走进阴影,她没有扔掉自己当初学来的三分入室盗窃的本事,穿梭车流,悄无声息地贴近姜望,但电话快打完了,就剩两句。
“嗯,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不要乱扑腾把被子掉在地上。”
“好啦,信号不太好,晚安亲爱的。”
亲爱的。宁珏趴在地上,鸡皮疙瘩骤起,想要起来捂住姜望的嘴让他快别说了。所幸姜望立即收了线,关上车门锁了,宁珏一动不动,从群车的底盘底下看姜望的脚步通向何处—— 通向凯勒夜总会正门?
她忽然把混混们的馊主意翻找出来——她本是打算看看姜望车上有什么的,可惜当初她学撬锁的时候对偷车没有心得,那时候大街上的车还很少,她只对大铁锁有心得,偷窃技艺跟不上日新月异的时代。
好奇心膨胀起来,她像弓起背的猫,目光炯炯地窥伺猎物。
穿一身暴露的衣服?她在想怎么进去寻找姜望,站起来整理自己边思考方法……如果此时算命老头在这里,一定会告诉她,事情就这样成了。
有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走出来,似乎找不着自己的车在哪里了,那时候醉驾就像家常便饭一样,他孤零零地走进停车场,黑暗中,宁珏忽然从他身后出现,搀上他的胳膊。
他回过头:“啊?”
“您怎么这会儿就走呀?王姐有话还没说完呢,待会儿再走也不晚。”她说。
“王姐……是个谁?”他迷迷糊糊,她主动热情的样子就像任何一个里面的姑娘,他没有怀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宁珏,但眼神怎么都对不上焦,再对下去就成了斗鸡眼,他晃晃脑袋,还有半分清醒:“不喝了……不喝了!”
王姐当然是你王玉姐了,宁珏暗想。
“您可真是喝多了。”她用了个试探。对喝多的人说喝多了,他们往往说自己没喝多,要是对方说的确喝多了,说明脑子还清楚,不能进行下一步。
“我没喝多!”男人一挥胳膊,宁珏哎呦一声,喜上眉梢:“悠着点儿吧,别喝了……”
其实男人已经说了不喝了,但她一说“别喝了”,好像某种连锁反应似的,仿佛上一句就是要喝,要和他抬杠,他立即恼了:“胡说,我还能喝…… ”
她又劝了三次,劝得他逆反起来,跌跌撞撞主动拽着宁珏往正门走,前台看见他是认识的,旁边这个女的不认识,一时间也没有多问,宁珏就越过玄关,穿过屏风,到达了夜总会内部。
但是姜望已经不知所踪了,身边搀着的酒鬼没注意到自己口袋里的名片和钱包已经被取出来看过了,宁珏柔声说:“李老板,再喝两杯?”
有几个小姐迎面而来,胸前还挂着编号牌,宁珏暗自注意,小姐们走来时,她立即把李老板一扔,哄着说:“李老板,我一会儿就过来哈,您先喝着?”
没有等到回应,她就盯着洗手间去了,怕有人注意到她的不同。
洗手间里,她蹲守了大概五分钟,今天可能宜入室盗窃,她偷到一个编号牌,挂在胸口,她这才袅娜坦然地出去,寻找姜望的踪迹。
各个包间犹如蜂窝一般密集,适合谈生意应酬,但是正中央的大厅却有节目和舞池,各有风格,从正中央的雕花柱子楼梯上去,有浴场和按摩,再上去还有各类项目。
找姜望没有技巧,全凭运气。但是今天她给自己算命,宜入室跟踪,这一路都很顺,她颇为迷信接下来能顺利找到姜望,一层层地来回走动,记住自己频繁见到的面孔,躲开人群,实在躲不开就装作肚子疼或非常着急地穿过去。
但最终还是惹了麻烦,因为无法找一楼的包厢,她只能暗自留意,不甘心地上二楼浴场附近转……然而是她没有混大场子的经验,客人们往往都是先上二楼,聊得差不多了才下一楼去。
就是在二楼,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忽然拽住她的胳膊,毫无预警,宁珏险些摔倒,回过头,男人突然指着她的胸牌说:“你不是雯雯。”
胸牌上居然还写着雯雯两个字?宁珏一低头,却发现只有一列数字,还没急着说话,男人忽然大笑起来:“你是谁?”
这个男人是熟客?记住这个编号?是正好每次就点这个雯雯?
宁珏慌了一下,露出笑容:“我是王玉。”她坦然地站在她面前。
男人指着她的胸牌:“你不是雯雯。”
“我当然不是了,再怎么我也不能变成雯雯啊!”她不要脸地,沉着地重复,只要自己态度够坚定,对方就会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骗子都是言之凿凿地确认一些假的事,让对真相半信半疑的人滑入谎言。
数字这回事,总会有人记错的,每日拨打的电话号码都容易记串,邮政编码更是要记在记事本前确认……就算对方无比确认,她也要绷着,不能自乱阵脚。
就是在这时,她忽然瞥见男人身后走过的姜望,并排走着两个男人,有说有笑,勾肩搭背。
她露出微笑:“我还有事,祝您生活愉快。”
把自己的胳膊从这个男人手里拎出来,大踏步地朝姜望走去,避免姜望认出她,她行走在他后面。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那个抓她的男人大笑起来:“生活愉快,真不像小姐会说的话……你演得可真行,拿腔拿调的。”
宁珏险些回头用垃圾桶放倒这个男人。
但她绷住了,假装没听见,只要跟踪完姜望,她立即逃离这里。
男人来夜总会应酬是很常见的事,宁珏不至于阴暗到挑拨别人的婚姻。
但如果让她看见姜望抱着小姐打算干点儿什么事的时候,她就用垃圾桶打烂他的头。
但她什么也没看见,等了很长时间,直到他离开,低着头擦身而过,摸走了他的钱包。
把证件拿出来扔掉,现金卷入兜里。
皮夹子中,有一张夫妻的合照,她看见谢一尘和姜望靠在一起露出微笑的和谐样子,微微摇摇头。
男人怎么能一边故作深情,又把她的照片放入钱包,又叫她亲爱的……一边去嫖。
女人都是傻子。她哀伤地想。
丰收大楼的女人不会忘记程家玺,透着一股不要脸地要人爱她的贱。
宁珏忽然无法去嘲讽任何一个人,只是没什么人让她没脸没皮地爱,她自己早就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只是一直以来没碰到这样一个人。
真贱啊。她看着谢一尘夫妻的合影忽然非常不想再见到谢一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