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可无。
最好是没有。
君跻什么都没说,推开自己的房门,抬步进去了。
少年修长的背影透着落幕和寂寥,把姬坤拒在门外。
姬坤怔了怔,步履鬼使神差往前走了一步,却因为君跻关紧了门,而鼓不起勇气去做先认错的那人。
要是君跻能好好说清楚,他并非不能理解。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姬坤独自一人站在紧闭的房门口,目光暗沉,风吹散动他的衣摆,犹如雕塑。
君跻的房间很暗,他背脊靠在大门上。身后的姬坤停留了许久,却一动不动,君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抬头看了看房檐。
他点燃的蜡烛照亮满室,脱下脑袋上的狐狸头。
白白的绒毛巧夺天工,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小巧可爱。
他的手指念住两只耳朵,轻轻捏了捏。
手感很好!
☆☆☆
“阿姐阿姐阿姐阿姐。”
哭嚎悲天跄地,在雨幕中狼狈奔跑的少年逮住人就问:“我阿姐呢,我阿姐呢。”
他面容苍白而瘦弱,眉心那点朱砂仿佛是血凝成的。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白着脸,踉踉跄跄往后退。
锋利的目光落到君跻身上,他穿着单薄的外衫站在琉璃阁下,目光如死水般沉寂。
少年揪住他的衣衫,把他伦到地上,死死拽住他的衣领,拼命的摇晃。
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琉璃瓦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少年低着头,泪水从眼里滴落,晶莹剔透。
一颗又一颗,落在君跻的脸上。
“我阿姐呢。”
“我阿姐呢。”
“我阿姐呢。”
他的拷问一声比一声响亮,他的嗓门一次比一次大。
面色苍白的少年把嘴唇给咬破了,发出悲悯如泣如诉。
“为什么。”他目光迸发出无限的恨意,仿佛是从地狱爬起的恶鬼,他摇晃君跻的身体,看向他那双无辜又萦绕了水雾的眸子,爆发出一阵大笑。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你为什么不去死。”
绝望的少年如小兽般在嘶吼,雨水噼里啪啦落下,想掩盖他恶毒的声音,却掩盖不住。
“你去死啊。”
少年发出一串气喘,一口猩红的鲜血从喉咙涌出。
他咳得前胸剧痛,丫鬟小厮们纷纷拥簇而来,七手八脚把他扶起。少年像一只软脚虾,被众人拽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他浑浑噩噩地失去了知觉,跌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姬家陷入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家主姬修远和花夫人双双葬身大火,和半妖一起外出历练的姬家大小姐死于非命,如今具有姬家正统血脉的,只有整日抱着药罐子的姬少爷。
诺大的姬家短短数日间,就像断了根的大榕树。
仆从丫鬟们人心惶惶。
姬坤从混沌中睁开眼眸,他冰冷如雪的手指被一只温暖的手握在掌心,如在大海中漂浮沉沦的人终于找到一根可以攀附的木头。
他拽住小姨的手哭得昏天黑地。
灯光在冷风中摇曳,忽明忽暗的。
苏寻岚的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她笨拙的学着逝去的姐姐,轻柔的安抚姬坤,掌心一下下地拍在姬坤背脊上,生硬又无措。
姬坤丧亲父和继母不久,唯一的亲姐姐也传来了死讯。羸弱的少年悲痛欲绝,又哭得昏死了过去。
苏寻岚常年练武,掌心是厚厚的茧子,铬得昏睡的少年极其不舒服。
她收回掌心,握住拳头。给他掖好被褥,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瘦弱的脸带着病白,衬得眉间的颗鲜红仙人痣红得透亮。他眉头紧紧蹙起,咬破的嘴唇已经结痂,却难掩悲痛。
烛火晃动,让苏寻岚的脸暴露在光亮中。
冷漠的丹凤眼里,杀气腾腾。
姬坤昏睡了一夜,翌日醒来后,他觉得身体格外冷。他咳了咳,面色越发苍白,他挣扎从床上爬起,端药来的大丫鬟吓得放下药碗,伸手扶他。
姬坤把她甩走,满脸暴虐:“滚”。
大丫鬟吓得退后两步,见少爷跌跌撞撞跑向门外,花容失色。
“半妖被提到琉璃阁了。”
“大小姐的遗体就是在那里不见的。”
“苏小姐要斩杀他。”
“大小姐的仇终于能报了。”
半妖要死了。
姬坤停下脚步,瞳孔尽是冷漠,大丫鬟追赶而来,见小六和月牙不好好洒扫院子,竟敢坐在一起嗑瓜子闲聊。
姬家是破败了,但是少爷还在。
大丫鬟训斥了他们,回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少爷的脸。
她伺候少爷多年,从未见过少爷露出这种表情。
冷漠的眼眸全是幸灾乐祸,嘴角勾起讥讽,双拳紧紧握住,发出怪笑。
像跌落地狱深渊的小孩。
要是不随波逐流变成恶鬼,只能被恶鬼吞噬。
她敛了眉梢,越发小心翼翼,轻柔的哄少爷进屋。
姬坤脚步刚迈出,却滑倒在地。大丫鬟手疾眼快,搀扶住他:“少爷慢点儿走。”
姬坤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眶下的青黑招人心疼,瞳孔中有藏不住的兴奋和狂喜,偏偏眉心的红痣十分圣洁:“半妖死了么?”
“苏小姐昨夜抽了他五十鞭,又把他扔在紫荆院让他自生自灭,已经一日一夜没进食了。”
“呵呵,他活该。”
姬婳的死成为压倒姬坤的最后一条稻草,他阿姐曾经为半妖承受了二十鞭,他就该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他不去死。”
大丫鬟看着几近癫狂的少爷,低头轻轻一叹。
“大小姐并不愿意让他死。”
轻轻柔柔的话响在姬坤耳旁,他浑身一颤。
“他不过是个孩子,你这又是何苦。”
越溪拦住提刀的苏寻岚,眸光望向紧闭的琉璃阁。他叹了一口气,怜悯道:“小婳遗体失踪,我知道你难受,但是你不能为了因为这个而怪罪于他。”
“我是因为小婳的遗体失踪才怪罪于他吗?”
向来倔强坚强的女人拔出腰间佩刀,这是龙妖脊骨磨成,洁白如玉,又有丝丝绕绕的妖气环绕。
她眸子通红,刀尖指向越溪,眼中冷意更甚:“我是因为小婳死了才要杀他的。那是我姐姐的女儿,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越溪垂下眼眸:“他并不希望小婳死去。”
“我不管,都是因为他。”
苏寻岚恨得咬牙切齿:“我当初就不该让你留下他的贱命。”
一刀掠去他半个衣袖,苏寻岚握住刀柄,不肯退让半分:“我已经犯过一次错了,我不能再让那个孽障还伤害我的外甥。”
“他……”
越溪的话还未说完,苏寻岚已经不想再听了,她提刀迈入琉璃阁,大刀割破玉石板,发出尖锐难听的刺声。
她一脚踹开大门,伤痕累累的半妖伏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泼墨牡丹,双目空洞的盯着琉璃瓦,似一个死人。
前方是一个贡台,红烛燃烧化泪,日盈环闪闪发光。
那是她姐姐的法器,姐姐逝去后,姐夫做主传给了姬婳。
她生得极美,一颦一笑像极了死去的姐姐。
明明是个那么好的孩子,却永远离开了,死后连尸首都不见了踪影。
“是她把你救出虎口的,你不该独活。”
苏寻岚的大刀划过门槛,没有使多少力,门槛被一分为二。她恨恨盯着半妖,举起大刀,凝集出刀意,往前一劈。
她控制了力道,这一刀只会把半妖一分为二,并不会劈到贡台。
白影从她面前一晃,越溪举起惜花剑剑鞘,柔化了苏寻岚的刀意。
他把惜花剑从剑鞘抽出,剑尖指着洁白的大刀。
白色的衣袖少了一个,却不损他的风华。
翩翩公子世无双。
“你竟为了他跟我动手。”
苏寻岚眼里的杀意如潮水般涌来,她抿嘴一笑:“我今天非杀了这个小畜生不可。”
“别扰了小婳,我们出去打。”
苏寻岚眸光冷漠,她知道越溪是为了庇护半妖,却不得不妥协。
捉妖人的法器无比重要,老一辈说逝去的捉妖人会借着熟悉的法器寻到回家的路。
她不甘心就这样放了半夜,但姬婳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