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整理房间,不洗衣服,听到电话铃声会心悸……
黎若谷回来的前一天,下午5点,她吃了半根面包。
拉开抽屉,角落里堆着很多透明的小药包,徐培宇偶尔会给她开少量的几颗,以备不时之需。两年以来,她一次也没吃过,就是怕需要的时候,药效不显著。
她找出日期最近的一袋,扯开封口,倒了两粒吃下。为了防止被电话吵醒,她把手机静音,放到衣柜顶上。做完这些,才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包到脚。
黎若谷的航班是旧金山时间13点的起飞,本地时间凌晨5点,知道她在睡觉,他不会特地打电话。
这一觉,她一定要蓄足精神,明早醒来把房间打扫干净,脏衣服洗了,再买些菜回来,准备明天的晚饭。
药效很快发挥,她的眼皮沉得抬不起头来。睡着前她在想,如果不靠吃药,大脑也能乖乖地睡着,会是件多幸福的事?
敲门声响起时,她睡得正熟,门外的喊声像梦里听到的一样。
她听出了是黎若谷的声音,沉沉的困意让她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她又想起了妈妈离开的、那个天刚刚亮的早晨,也是因为困得不想起床,妈妈走了。
“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我真的很累。”
她的眼睛动了动,大脑似乎慢慢醒了过来,怎么像是他真的在敲门似的。
她挣扎地坐起来,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去太开门。
门外没有人。
她松了口气,摔上门,浑浑噩噩地往床边走,经过窗户,她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开窗帘,跳到窗台上往外看。
昏暗的路灯下,他拎起行李箱走下楼梯。
她终于彻底清醒了。
跳下窗台,又跳上椅子,把衣柜上的手机拿下来,十几个未接来电。
一个小时前,从他下飞机就开始打。
她确认了一下时间,她吃药后睡了才三个小时。所以,是他改签过机票了。她连忙跳下椅子,要准备拨回去,脚却踩到一个塑料袋,“啪”地滑倒地板上。
她的腰像被摔断了一样,躺在地上,疼得直淌眼泪。
对面楼昏暗的灯光照进来,这个房间,半个月没洗的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食品包装袋,用过的纸巾,木地板上厚厚的灰……
疼痛过去后,她没有再打电话。
口很渴,囤的矿泉水喝完了。走去厨房烧水,拎起水壶,里面还有半壶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烧的。
一股对自己的恼恨涌到胀疼的头上,她重重地把水壶掼进水槽里,坐在地板上歇斯底里的哭起来。
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她心里最后的一点侥幸都消失了,以后她会越来颓废,逐渐像行尸走肉。除了痛恨自己,贬低自己,恼恨自己,大脑将无法再思考虑别的。
上一次是抑郁了两年才到重症的程度,而这次从梦魇开始到丧失希望才短短一个月,快得以为痊愈的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黎若谷第二次来敲这扇门时,是第二天早上十点。
房间看得到的地方都洁净得闪闪发光,刚洗的衣服挂了一个阳台,原来的计划中,只有买菜准备晚饭这项没有。
黎若谷显然也没有在这里久留的打算,站在门口,进都没进来,“现在有空吗?”
她看着墙,“等我一下。”
她转身去拿包,身后响起关门的声音。
房间里的光线立刻暗下来。她转过身,他突然挡在了她面前。阴暗的光线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大吃一惊,又连忙低下头去,怕他看出她的吃惊。
他伸出手来,搭在她的肩上。她的毛孔都惊悚地张开来,她的头越垂越低,戳到了下巴。
他用力搂着她,然后在她耳侧无奈地说道:“再怎么生气,一见到你,我又能怎么办呢?——”
听到他的声音,和熟悉的气息,她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可一切还是变了。
她没有激动,也没有热血不涌,被他抱着,她整个人极其平静。
他也感觉出来了。
过程中她总在分神,她试过让自己集中,越是这样,就越发的糟糕。
当他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她时,赵宁静想杀了自己。
她知道抑郁已经夺走了她所有的欲望,现在的她只是躯壳,想要杀掉那个盘踞在身体里的怪物,只能连她一并杀死。
“对不起!”她摸着他的脸,眼泪忽然就出来了,“我简直就是个废物。”
“可能是我太急了,毕竟分开了这么久,”黎若谷穿上衣服,“别想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chapter 44
今天是阴天,天空是迷蒙的灰白色。
海面上没有雾,可以清晰地看到船行过时,拖出的长长白浪。
山里的风微冷,空气清洌,热带乔木的枝叶茂密地连成片,灌木与草生植物一年四季都在野蛮无序地生长。
爬上半山腰,黎若谷刚想停下来,就被一个跑步的男子撞了个踉跄。
他扶着栏杆,望着那长蛇一般沿着山道蠕动的游人,对追赶上来的赵宁静说:“哪来的这么多人?”
“你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前天!”
“前天这些人都在办公室里,”赵宁静说着越过他往前走。
黎若谷拖住她,“等等——”
“爬到山顶至少得两小时,你走会儿歇会儿,什么时候才能到?”
黎若谷一愣,“去山顶干什么?”
赵宁静也是迷茫,“不去山顶,你来这里干嘛?”
“散步!”黎若谷说着前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方向以后,握住她的手,“应该还在前面一点。”
大概走了十来步石阶,出现一条往下走的岔路。大部份人往上走,这条往下,不知通往何处的小径便无人踏足。
黎若谷带着她钻进密林,沿阶而下。
真是条人迹罕至的路,石阶两旁铺着厚厚的青苔,相思子藤叶攀援到了栏杆上。漫山的山蕨叶,叶子粗阔如芭蕉。
他们越往下走就越发的幽静,微风吹过山林,树叶沙沙响。
“我们去哪里?”赵宁静问埋头走在前面的黎若谷。
“是不是累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前面看看。”
说着,他松了赵宁静的手,步伐矫健地跳下台阶。
赵宁静想叫住他,见他已经过了拐弯处就放弃了。
又一阵风吹过山林,树叶沙沙响过后,远远的风中却仿佛响起谁的低语。她望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却只有静静地树和草。不知道那声音是在树叶里,还是在蕨叶丛中?
低语却依然在耳边响起,越来越阴森诡谲。她往每个方向转身寻觅,寂静的树,寂静的草,低语声却越来越清晰……
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能垂下眼皮,屏住呼吸,学着驼鸟,努力地把自己头藏起来……
突然,有东西从她的视线中飞快掠过——
她听到自己绷紧的神经,“啪”的一声断了——
她一动不敢动,等到最深的恐惧过去。转过脸,才看到攀到栏杆上的相思子叶子随风颤动……
轻柔地迎风而动。
赵宁静的眼泪不能抑制地滚落下来,为这样一个被风吹草动就吓得半死的自己。
她放弃了最后的希望。
最糟糕的、她无力面对的情况发生了。
她的眼睛,彻底被灰雾遮住,别人眼中的美好,她再也不能看见。
这时,寂静的树林里响起了黎若谷的声音。
“下来吧。”
她擦去泪水,一步步地走到他拐弯消失地方,视野豁然开阔,大海和白帆不远不近地又出现在视线中。
她往下看,这条通幽小径的尽头是平滑宽阔的车道。靠海的那一边是楼层不高的房屋,被树木掩蔽起来。
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大概少有人知道,这里有一个幽静的绿色森林。
在那一片青霁明净的碧绿里,穿着白衣的黎若谷站在一栋爬满常青藤的房子前面,笑容明净地朝她挥手。
“在这里!”
赵宁静仿佛灵魂出窍般,飘到一旁,观看着隔路两望的两人。然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她的身后,只有那条幽静的小径,小径上无人。
灵魂突然被这股巨大的悲伤打散,像一缕烟消失在空气中。
“发什么呆?快下来,过马路小心,这里时不时有车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