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初尧似乎对于周灵也的来意毫不知情,倒是不慌不忙和她谈起了往事。几分疑惑浮上心头,但她决定不说穿——这种时候攻心为上,一旦表现得烦躁,就陷入被动。顺着万初尧的话头,倒真的想起他们第一次来酒吧的那个晚上:
渣男渣女用生物学、用心理学,把爱情敞开了解读。把爱情说成多巴胺与肾上腺素以及血清素的飙升,说成内心自我认知与审视无休止的过程。爱情不神秘,也不美好,相反,因为热血上头而做出的一切傻事都显得愚蠢。
“理性人眼中的爱情,是把它当做一个可以规划的项目,而好的项目,应当保证互惠与自我利益的坚持,一旦带来负面的情绪:痛苦、难过甚至奉献,那么这种感情就应该被放弃。”她记得她曾如此说过。
“所以让我们谈一场简单、轻松,可以被轻易放弃的恋爱。”她也记得他如此邀约过。
后来他们当真谈了一场轻轻松松的爱情。他轻轻松松的一脚踏多船,她轻轻松松地列了个 EXCEL,在午夜的豪华专车里体面分手,而之后,还继续暧昧做着朋友。
她记得,在曾经最甜蜜的日子里,他们一起做一道微博上的选择题:“身价千亿与你的男女朋友,你选择谁?”
毫无疑问,他们选择前者。并曾为了这般默契,而惺惺相惜。
“而现在,周灵也,你变了。从上一次见面起,你就不一样了。你变得像个蠢人,身上有着和何文叙一样愚蠢的气息。”他笑了笑,眼藏着不屑,“你都不知道吧?你刚看我的眼神里,塞满了奋不顾身的愤怒——显然不是因为我哪里招惹了你,而是因为招惹了何文叙。你是为他来的。曾经把感情当做消费品的你,一滴眼泪也舍不得为别人而流的你,现在像个爱情的俘虏。”
只有爱情的俘虏,才会在身家千亿与何文叙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我妈上个月去世了。”万初尧垂着眸子看杯子里的酒,“从确诊到离开,不过几个月。回天乏力。走之前她对我说,说她最放不下的就是我,她知道从小家里没给我多少爱,所以希望我以后能找个人,把这份爱补上。”
周灵也看了他眼睛一眼,又转了目光,没说话。
万初尧接着说:“听到这句话时,我脑袋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你。想到暴雨那天你扑到何文叙的怀里的样子,像一把火,那时候我很失落,失落的不是你没有选择我,而是失落你选择了深情——这个世界上最像我的那个薄情女人消失了。”
也成为了爱情的奴隶。做世间里自讨苦吃的蠢人。
“我妈妈以为我童年缺爱,所以需要爱,其实不是。我早就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深情是太卑微的情感,我看不上。也不需要。”
爱情从来不是必需品。在这个崇尚金钱、权力与个人占有的年代,被爱的欲望被不断缩限。真爱是最虚无缥缈的概念,只存在言情小说与偶像剧里。而现实却是,不是所有的薄情人都有幸被回收,总有一部分人,他们聪明、优秀、自律、理性,熟悉成本与边际效益,是天子骄子,但生性凉薄,只爱自己。
爱情,是傻子才拥有的超能力。
酒吧的灯光照在万初尧的脸上,黑超墨镜反射顶灯,像是被点了幽幽两颗眸光。他先慢慢将自己肚子里的话说完,才看向周灵也:“所以,到底大半夜地杀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事?”
这话说完打了个哈欠,眼里全是困倦。
“所以……不是你?” 她半信半疑,将几条营销号的博文递到万初尧面前:“你没找过曹不二么?这些不是你做的?”
“曹不二…我确实是找过她…人家是大网红,私信了好几次都不理我,上次我撞见了你和何文叙还在一起,就知道这姑娘估计有点怨气,借着何文叙的由头给她发私信——嘿,你还别说,立刻回复我了。约来吃饭骂了三小时何文叙,和我骂成哥们,合同都差点签了…”
周灵也一怔,“真不是你干的?!”
万初尧一脸无奈,“我搞何文叙干嘛啊,哥们除了蠢点,人还挺好的。有那点时间,我干嘛不去搞女人?”
周灵也已经没听了,打断他的话,眯着眼问:你还带着谁来过这儿?
万初尧一愣,摸摸鼻子,表情讪讪:“这……有点多。”
“仔细想!”
似乎也不需要思索太久,周灵也还没等万初尧说出那个名字,就拿着包挥挥手急匆匆出了酒吧。玻璃门推动时碰撞门口风铃,叮铃铃的声音伴随着是她跑向街对面那辆车子的身影——何文叙的车。他一直在等她。做那个终点的男人,他想,也许真的比自己幸福很多吧?
杯子里的酒被一饮而尽,掩盖几分失落。手机震动,陌生号码:“你哪里去了呢?哥哥?醒来见不到你。”
娇滴滴的声音,地点在他的床上。
他看着那辆车子驶远,转角离开视线,轻声回复:“有点事,现在回来。”
“那我等你哦。”声音变得娇媚。
“嗯。”他勾勾嘴角,忽然释然——那又怎么样呢?每个人,无论薄情还是深情,都拥有自己的终点。只要那张床上永远有等待自己的人,又有谁介意是不是同一个?
关如葭迭口否认。但依然在凌晨四点秒回了他们的信息。
拒绝电话沟通却只接受短信交流,面对周灵也与何文叙的质问,她反复只有一句话:“这不是我做的。新闻我看了,别因为日子过得不如意,什么帽子都往我头上扣。”
能在万初尧家楼下的咖啡馆出现又对他们多少存在怨言的人数量不多,排除一个,只剩下另一个。
但周灵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安上罪名,她寻找了佐证——王艾米曾经给自己截图过关如葭的微博小号,还发过主页链接。她找到了当时的聊天记录,点进主页,好死不死,现在的 ID 名称,正是叫做“揭露真相的正义使者”。
微博昵称可以改,但是主页地址永远改不了。
得知始作俑者之后,何文叙第一反应是惊讶,嘴角动动掩盖情绪,还是给关如葭拨了电话,“嘟…嘟…”几声后忙音不断,半晌,那头回了一条轻飘飘短信:“在忙哦,有什么事情短信说吧。”
装作无事发生的姿态,是永远唤不醒的装睡之人。
周灵也冷笑,劈手夺过何文叙的手机,将“正义骑士”的微博截图发了过去,开门见山:“有胆子养小号,没胆子承认么?”
没想到那头的姑娘心理素质比自己想象中好百倍,沉默几秒,只回了一句:“抱歉,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去睡觉了,再见。”
何文叙与周灵也这会儿刚回到家里,黎明的北京撕破云层透出些微的晨光,两个人折腾了一夜,浑身疲惫,歪在沙发上翻看微博评论,未读消息一波又一波弹出,依然是不间断的谩骂。嘲讽程度满格。随着时间的发酵,很多粉丝甚至认出了照片里被左拥右抱的主角之一正是周灵也,纷纷钻入她的微博,又开启了新一轮狂欢:
“臭八婆和何文叙谈恋爱。要不要脸?!”
“所以他收了别人的钱是为了给你整容吗?”
“接受男朋友左拥右抱?梦回大清了。”
……
看着自己女朋友对着屏幕越看越气,眉头拧到一块,何文叙叹一口气,捂了她的眼睛,抢过手机:“别看,越看越心烦。”
见她仍旧一脸苦大仇深,伸手掐她的脸,激发斗志:“不是学法律的么?有没有办法用法律手段维护合法权益?”
“你说起诉?”这话说完,周灵也就摇了摇头——难。
尽管关如葭发布的图片与微博已经属于捏造事实、损害他人的名誉的范畴,理论上,何文叙的确可以以损害名誉权为理由进行起诉。可真要实践起来,却存在不少难点:
首先,法院立案只接受证据,而目前的信息不足以从法律上认定这个人是关如葭。当然可以按照《网络安全法》的规定,先起诉新浪微博,要求新浪提供这个账号的用户信息,但前后周期需要一个月左右,并且,只能拿到一个手机号,而不是关如葭的真实身份信息,倘若她用不常用的手机号注册,那么还需要通过起诉电信运营商,才能获得确切的身份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