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最忌轻气力重炫技。”轻飘而又有力的话语传来,让江顾一瞬间回到了昔日习剑得谢遥指点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招式都是虚的。”
唯一不同的是,彼时的谢遥是站在一旁,现在的谢遥是亲自上阵。
“还有,不要分心。”
江顾眉头一拧,争强之念被瞬间激起,终是发了狠,执剑毫不留情地向眼前刺去。
无数股凌厉寒风化作攻势,谢遥踉跄后退几步,终于能想象到江顾是如何用一柄长剑,让天下丧了胆。
“师尊……”出招后的江顾倒是有些后悔,方才被激了血性,下手重了些,差点伤到他。
谢遥却不恼,反而越来越起劲:“无事,再来!”
这回直接第四式第五式连上。
又是第六式。
“挽月的第九式本就是仿着寒江剑的第六式。”谢遥道,“我直接出第九式,你继续出第六式,要用全力。”
“好。”
忽而起了风,吹起了二人的衣角,鱼竿也微微晃动。等了一晚,终是有鱼上了勾。
谢遥闭眼酝酿起势,江顾望着他却又晃了神。
十年光阴,换谁身上流过都会留下痕迹。从孩童到少年,从壮年到暮年,甚至从生到死,就连世事都换了个光景。如此长久的岁月,偏偏在自己所爱之人身上没有落得任何印记,容貌依旧性情依旧喜好依旧,唯一遗憾的是,实力停滞了十年。
可偏偏自己就是靠着这份遗憾,又前进了十年,才勉强走到他的跟前,与他一战。
换句话说,如若没有这些意外,他可能永远跟不上谢遥的脚步,连做手下败将的机会都没有。
湖面泛起了涟漪,月光映在了谢遥的脸上,而谢遥睁开了眼。
他出了第九式,也是挽月剑法里的最后一式。
而迎着剑风与微风,江顾突然觉得,他要赢下这么一回。
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胜负心,也不是为了证明寒江剑法比挽月剑法好,就只是想简单地赢下这么一次,只是这么一次。
他举起了手里的剑。
***
玄九与水麒麟赶到时,差点没被两股凛然至极,一动一静的剑气打飞。
“下次你们俩过招能不能提前说一声?”玄九看了看自己凌乱的头发,简直要气疯,“非要等伤着人才行?”
“那麻烦下次妖君回来时也提前说一声,”谢遥立在江顾身侧,只想把手中的剑扔到这死鸟的脸上,“吓我们一跳。”
“我不和你说这些,”玄九懒得费嘴皮子,只是望向江顾道,“刚才我与水麒麟看到一个黑影往这边来,你有没有注意到。”
“注意到了。”江顾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在那里。”
玄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寒江剑将一个黑衣人的发箍牢牢插到树干上,而那黑衣人正在使劲挣扎。
他走进一瞧,吓了一跳,忙后退两步道:“你他妈怎么又来了?上次不是让你有多远滚多远吗?”
“江顾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放弃!”那黑衣人挣扎着挣扎着,不知怎么的就骂开了,“草你大爷的江顾!害我师尊与爹娘的性命!我与你之仇不共戴天!”
谢遥听这声音只觉得耳熟,也上前看了两眼。待看清黑衣人真正面目时,他亦被吓了一跳:“穆……穆叶?”
虽然看着成熟了些,但大概面容没变,不过眉眼间的骄傲与锐气倒是少了很多。
穆叶见到谢遥在此,一下子傻了:“水月……水月仙尊?您怎么也在这?您也被俘虏了吗?”
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对,面色几下变化,问道:“您不会……真如传闻所言……背叛了挽月门,投奔了这狗贼吧?”
“额……”
江顾上前将谢遥拦在身后,面色沉沉道:“几番劝导你不听,好心好意送你下山你不领情,还敢来我这里闹事?”
他转而对玄九道:“废他修为,断他两条腿,有多远将他扔多远!”
穆叶不怒反笑:“你也就只会这些了?来呀!敢不敢将我放开!我们真刀实枪地打一场!”
刚刚才打过一场的谢遥:“……算了吧,你不是他的对手。”
“水月仙尊,你如今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穆叶蹙起眉,发狠道,“这狗贼害人无数,连皎月仙尊都惨死于他手中,你竟然还能同他站在一处,为他说话?”
“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谢遥想拍他的肩,却被他一手打开:“别碰我!我嫌恶心!”
这一举动可算是激怒了江顾,他三五下将穆叶揍倒,用剑抵着他的喉颈:“怎么?想同我一战?我告诉你,你不配!你爹娘因我而死又如何?你师尊因我而死又怎样!这十年你毫无长进,连我的身都不能近,还敢叫嚣着要杀我替他们报仇?只怕他们见你这般落魄惨样,恨不得早早进阴曹地府投胎去!”
“你闭嘴!不许你提他们!”穆叶跟疯了似地挣扎着,却怎么都动弹不了。直到最后他终于失了所有力气,躺在地上像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带着令人听着心酸的哭腔,“江顾……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
江顾也终于丢下剑,无力地转过身,向外走去。
昔日好友而今反目,其中夹杂根本说不清楚的原委和滔天的恨意。这一刻,谢遥终于窥见了这十年来江顾承担的痛苦,并且跟着一起痛苦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他才是罪孽的根源。
第63章 南平灵脉
顾雪迎找来时,谢遥刚回到水月镜天。
他才看完穆叶,回来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穆叶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自小拜入景阳仙长门下,被人千捧万宠地长大,如今却落得满身戾气,没有昔日半分天之骄子的意气风发。他看得心里难过,便让玄九给他找了个地方住下,时时过去劝导。
但自从知晓他与江顾的关系后,穆叶连半个眼神都不给他,更不用提开口与他说话。今日好不容易开了口,却说了一个“脏”字。
穆叶说,你真脏。
谢遥只觉得一颗心滚入长满冰刺的冰窖,除了冷,还有钻心的疼。
故而在顾雪迎闯进来时,他只闭着眼捏着眉心,没有半点精神去瞧她,自然也不会瞧到那红肿的双眼和满面的泪水。
直到顾雪迎跪下,双手捧上手里的天书,哽咽道请仙尊救救南平。他才如梦初醒,从恍惚中清明过来。
“这是怎么了?”谢遥蹙着眉退下想上前阻拦的侍从,扶着顾雪迎起来,“南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寒江君要断南平的灵脉,不日就要动手了。”顾雪迎声音颤抖,再不复几日前的骄纵冷然,“我怎么求都没有用,只能来找仙尊您。”
这个消息听着就像个天大的玩笑,以至于谢遥在听完后甚至很想笑:“怎么可能?”
一条灵脉关系着无数生灵的生死,江顾怎么会去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四座仙山里除了伴雪仙山的灵脉,其他三座全断了,”顾雪迎浑身都在抖,“都是他干的……”
脑中像是有一根绷着的弦砰然断裂,谢遥忍不住站起,接过天书一页一页地翻,里面的记载看得他头晕目眩却又无比真切。
天书只是不通人性的灵宝,它不会造假。
乱世却由江顾复生他而起,这不假,很多人的死去也与现在的江顾没什么关系。可这十年呢?这十年间发生的事情,江顾当真与其中毫无干系?
“是我鲁莽,不该招惹他。”顾雪迎哑声道,“现下我知错,愿意自废修为下山去,永不靠近挽月仙山。还望仙尊想想办法,救救南平。”
这灵脉一断,南平就算是彻底完了。哪怕昔日再繁华再蒸蒸日上,也终将成为风中砂石,湮灭在枯骨血泪中。
谢遥沉默一会,终是将天书放回顾雪迎手中,道:“我会想办法的。”
他又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温声安慰:“不要害怕,我答应过你父亲,会护你周全。”
“仙尊……”顾雪迎低头,掉下泪来,“多谢仙尊。”
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是那个一心争高低的顾雪迎,而是露出一些彷徨无助的十六岁小姑娘。家主之位固然是她所求,可南平是她从小到大的生长地,父亲更是她心中最柔软的一处。她可以不做家主,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南平被毁,父亲受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