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地图背面,俨然画着玄玉岛守军所用武器坐骑的工图——他们所无法预测的一切,尽在这幅地图之中。
“这、这......”何月明认出那字迹最初还有几分稚嫩,加之这绢布被人翻过不知多少遍,已显得十分老旧,不禁道,“这不会是先帝的遗宝吧?莫非先帝也是暗中筹措过攻打玄玉岛的?”
褚晚龄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揣测先帝,何将军好大的胆子。”
何月明连忙把嘴闭上,嘿嘿一笑,又见许一盏也正打量那幅地图,同样望至那些幼稚的笔迹,许一盏越看越眼熟,忽道:“啊,这是殿下的字。”
褚晚龄对她微一颔首,笑意真诚:“太傅还记得学生以前的字?”
“这有什么不记得的。”
何月明惊呼道:“这些全是殿下写的?”
褚晚龄淡道:“是母后赠给本宫的十岁生辰礼。”
何月明不无感叹:“皇后娘娘真是高瞻远瞩——”
这一次褚晚龄却没搭腔,许一盏也别开眼神,转向盛宴:“盛将军有什么想说的吗?”
盛宴微微皱眉,在纸上写:盛公子。
“那又何妨,玄玉岛必定大捷,回来照样封你为当朝第......”何月明点了一遍人头,信誓旦旦道,“我爹第一,你爹第二,许太傅跟我并列第三,你就第四大将军吧!”
许一盏冷笑一声,给了他背上一拳:“就你也配跟爷并列?”
何月明一个前倾,忙赔笑道:“诶,我第四,他第五。”
盛宴懒得和他废话,节约笔墨地在纸上写:方学士?
许一盏便明白他的意思了,抬眼看向方沅,后者抱着胳膊,守在火炉边,正吸着鼻子取暖,看上去好不可怜。
褚晚龄这才清了清嗓,郑重地问:“太傅,您认为,让方大人任军师一职如何?”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落在寥寥几人的厅中,像是叩上一触即碎的冰面,震得两位小将军当即变了脸色。
何月明正要反对,却听方沅抽着鼻子,冷得声音都打颤:“殿下,臣来军器监,不是为了谋取私利。”
“——臣是听说推至工部的变法有人贪墨,原先交上的蠃鱼工图,并没有按照臣的预期建造。”
何月明微皱了眉,对这天降奇兵不甚满意,也不悦道:“蠃鱼只有五十艘,一点小瑕疵也无伤大雅。”
方沅顿了顿,咬牙切齿地道:“是只有五十艘,但蠃鱼是用于冲锋的斥候。我给的工图上,明确要求了不能木制,要用铁木。”
他的神情十足愤慨,连许一盏也看得一怵,低声问:“所以是有人私自将铁木换成了木?”
未等众人反应,褚晚龄的神情已倏地一变。
“......这不是贪墨。”褚晚龄微微阖眸,轻声道,“这是有人想让我们输。”
☆、/来了/
出征的时日定在了正月二十,许一盏拿不定主意,越想越觉得这该由军师来看看天意。
于是方军师走马上任,当晚在庭院看了半宿星星,冷得瑟瑟发抖,裹了两三床棉被,险些被炉火燎了被子,连人带院一块儿烧个精光。
翌日拖着病体到会,说出征这事宜早不宜迟,正月二十正好是许太傅的好日子,宜殡葬。
许一盏被他的敬业深深感动,也不管他含沙射影地诅咒了些什么玩意儿,索性就这么定了时辰。等太子来问时,许太傅早已把钦天监的专业人员打了回去,轻飘飘地敷衍道:“总要打啦、总要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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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太傅正式挂帅,正月初一便红衣轻甲地去大营挑了块风水宝地入住。大营的军士们早就被她揍得心悦诚服,当天练操,还不忘叫上太傅一起受苦,好处便是先跑完的可以先吃饭。
许太傅欣然应允。
于是正月初二,大家一道拉练三十里挂甲。然而刚出大营就不见了那点红影,等众人挥汗如雨地跑回来,许太傅已经提前开饭,啃完了大半个肘子,鬓角不见一点汗。
众将士服了,派出何月明苦口婆心地前去劝话:“其实你不跟我们一起跑也没事。”
许一盏道:“那怎么行,好兄弟当同甘共苦。”
“你要是能等大伙一起开饭,这就是咱的好兄弟。”
许一盏笑眯眯地拍开他揪着自己衣角的手:“割袍断义。”
众人叫苦连天,却还得照旧看许太傅毫不留情飘出大营的残影,夜间斗武时一直不乏勇士挑战,也一直都在十回合内被许太傅按在地上哭爹喊娘。
许太傅入住十天,大营众人军心凝聚,除了拿下玄玉岛之外,新的目标是三十里跑赢许太傅、吃红烧肘子抢赢许太傅、擂台斗武打赢......打到许太傅出完第十招也不倒下。
大丈夫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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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正月十九,许一盏跑完三十里后带回了一根树枝。
那根树枝上萌着一点新绿,翠□□滴,映着沉碧的天际和斑驳的雪痕,格外醒目。
她把树枝插在何月明最宝贝的箭筒里,箭则偷偷塞进了自己的筒。
何月明跑步回来,发了飙,当即提了红缨枪要找许一盏扯皮。许一盏也不惧战,嬉皮笑脸地跟他打成一团。
两人皆是红衣白甲,但许一盏显然轻功更高,且战且退,何月明把枪舞得赫赫生风,却沾不了许一盏半片衣角。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围观的一干将士看得唏嘘不已——这哪是将军打架,俨然是师傅授徒,还是茶余饭后闹着玩玩的那种。
大家看得唉声叹气,都替小何将军伤心,但见许太傅足上一踏,腾身跃上堆雪的树间,白雪便纷纷扬扬地滑落下来,迎头砸了何月明一脸。
此时营外礼驾声传来,一队枣红色的快马蹑雪而来,其中一匹雪似的白马,它的主人着杏黄色轻袍,尚未束冠,只扎了马尾,缀以杏色抹额。
褚晚龄骑在马上,仰头一看,黝重的天地之间,唯余清光白雪和两点红影。红衣胜火的许太傅正踩着树梢,身形忽上忽下地蓄着力,枝头厚雪也随她动作扑簌簌地掉,悉数砸在何月明的肩背面上。
何月明破口大骂,许一盏则笑嘻嘻地,纵身一跃,轻巧无声地落回雪地,抱起插了树枝的箭筒便窜远了。
看得呆若木鸡的禁军们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太子,而太子眉眼含笑,满目纵容。
他最喜欢看许一盏和人动手时神气十足的模样,这时的许一盏会有些微不足道的恶意,外人看来总觉得此人真是得意忘形。可她笑起来神采飞扬,像骄傲地一振翅,平日的懒散都层层剥落,眉梢眼尾都是只她一人才有的独特风情。
随驾的禁军又补了一声:“太子殿下驾到——”
许一盏回眸望来,立即整队伏拜,被她砸了一身雪的何月明悲愤难言,只能先来太子跟前行礼。
褚晚龄的目光停在那箭筒里的青翠之上。
“诸位将军免礼,快请平身。”小太子翻身下马,言笑晏晏,率先扶起许一盏,“雪地里冷,大家回帐中说吧。”
许一盏也对他笑,褚晚龄每每穿得显嫩些,她都觉得漂亮,心情也随之明艳,和他咬着耳朵道:“梳马尾不错,以后多给我看看。”
褚晚龄对她无计可施,又不便在外人面前做出亲昵的动作,只好回以一笑,道:“方大人也在。”
许一盏挑眉回望:“他会骑马?”
“这些天刚学会的。”
话音未落,许一盏便看见了某匹枣红色马上张牙舞爪的方大人,对方正揪着可怜的马缰,进退维艰地不知动作。
何月明也看见了,但他心冷如铁,看完便想扭头装瞎。许一盏一脚踹他屁股上,使唤道:“何副将,愣着做什么,去把方军师请下来呀。”
何月明的眉毛皱了又皱,一张脸苦成苦瓜,指着自己问:“我?”
“两个探花,可不正好么?”许一盏眨眨眼,何月明敢怒不敢言,走了过去,不久便听到方沅一声惊叫,神色委顿地小声抱怨:“......你手好冰啊。”
何月明凶神恶煞地迁怒:“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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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盏把箭筒高高挂起,雪风掀起帘儿,日光便流窜进来,照得满帐光华潋滟。
褚晚龄还观察着那根树枝,许一盏道:“像不像你?”
“我?”褚晚龄笑,“它太柔弱了。”
“小看人家,这么冷的天也能爆青,有劲儿得很。”许一盏脱下白甲,褚晚龄乖乖转身,和她背对着,听许一盏一边更衣一边和他唠叨,“柔弱怎么了,这不有我在?管你是什么,我都护得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