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没和我说。”褚晚龄眉尖微蹙,一边考虑着什么,一边毫不顾忌外人眼光地给许一盏夹了一筷子菜,“无碍,等会儿我陪太傅过去。”
许一盏复道:“那顾长淮和顾此声怎么没来?”
褚晚龄神情淡淡,只应道:“他们送了贺礼,但顾此声请差亲自去海州检阅军队了。”
“顾长淮呢?”
“病假。”
许一盏心里却有些打怵,她一向不喜顾长淮那副心机深沉的模样,因此两人几乎从未交过心,顾长淮若真是刻意引她去查前朝之事,那一定会猜到她将此事告知太子。
可现如今褚晚龄却要随她出征,她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然而没等她开口,褚晚龄向前倾了倾身子,偏着头看她神情,眼里星星点点地盛满笑意:“别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许一盏刚皱起眉头,却被褚晚龄飞快地亲了一下,惊得许一盏连忙后仰,褚晚龄忙拉住她,哭笑不得:“没人看见,别怕。”
“...你这胆子。”许一盏还想多说,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上位,不料正撞上皇后娘娘的目光,威严凌人,显然将他们方才的互动尽收眼底,许一盏顿觉一阵后怕,低声道,“皇后娘娘好像......看到了。”
褚晚龄闻声抬头,却忍着笑道:“嗯,那怎么办?母后她会不会拆散我们呀,姐姐?”
许一盏:“......”
她彻底无话可说,一掌拍在褚晚龄腿上,自觉挪了几寸。
褚晚龄有意向她靠近,却被许一盏一瞪,后者咬牙切齿地警告:“殿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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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褚晚龄最终没能陪她一起,宴会刚散,皇帝身边的大宦官程良便已走了过来,笑眯眯地:“太子殿下,陛下请您去御书房商议沿海通商一事。”
褚晚龄也始料未及,愣了片刻:“现在吗?”
“是。请您立即动身。”
许一盏:“......”虽说是大不敬,但帝后这番操作实在太不是人了。
褚晚龄也不能忤逆圣意,许一盏心知肚明,只好故作顺从地一笑,咬牙道:“太子,愣着作何,快些去呀。”
褚晚龄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和许一盏告了别,转头往御书房去了。
先前来传令的宫娥也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公事公办地向许一盏一礼:“许大人,这边请。”
横也一刀竖也一刀,许一盏懒得再挣扎,回她一礼,拿出等死的气魄:“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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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前的红白梅花齐放,芬馥无比,许一盏走进宫苑,抬头的一刹只觉眼花缭乱。
皇后却不曾等在宫里,而是候在庭中品梅,身边随着的也是难得温顺的褚晚真。
宫娥只管将她带到,随后便退出苑中,褚晚真亲自奉来茶水,许一盏战战兢兢地接下,不敢多言。
仍是皇后先开了口,她已经换下礼服,只着常服,但依然显得雍容华贵、不可逼视:“许大人,今日召你过来,实属突然,不会惹你不快罢?”
许一盏忙行了一礼,下意识道:“不敢不敢,娘娘有令,臣自当万死不辞。”
皇后轻笑一声,指了指身边的褚晚真,问:“这是顺宁公主。”
许一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给褚晚真行礼,又道:“参见顺宁公主。”
“许大人不必拘礼,本宫听说你和公主也不是头一回见,何必见外呢?”皇后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一眼褚晚真,又道,“而且公主时常提起许大人,本宫也好奇,若非天下皆知大人是太子太傅,恐怕还会误以为许大人是公主的太傅呢。”
许一盏:“......”
褚晚龄避开眼神,没吭声。
许一盏只好道:“承蒙公主错爱,微臣愧不敢当。”
“许大人可谓是近几年最受人瞩目的新秀,实在是年轻有为——可本宫却听说,许大人至今还无子嗣。本宫冒昧,便直言问一句,公主对许大人仰慕已久,不知许大人意下如何?”
许一盏脑子一嗡,眼前蓦地一黑,险些直不起身,又听褚晚真错愕无比地一声惊叫:“母后!”
许一盏偷眼打量了一下褚晚真的神情,和她差不多的猝不及防。
......还好,还好,还好公主是同阵营的。
皇后却不屈不挠,对褚晚真视若无睹:“许大人,你如何想呢?”
许一盏蓦地一跪,颤巍巍地道,“回娘娘的话,臣不敢想。”
皇后的眼神十足锋利,化如实质的尖刀,许一盏只觉得被她盯着,仿佛被剔骨抽筋一般难熬。
皇后看够了年轻有为的许大人,终于施恩道:“许姑娘,本宫不逗你了,起来吧。”
许一盏:“........”
哦,
许一盏颤着膝盖起身,又听皇后问:“许姑娘,不知今年芳龄?”
许一盏的声音仍发着抖:“臣惭愧,快、快二十了。”
仍是褚晚真在一旁愣了半晌:“许姑娘?”
皇后慈眉善目地道:“这是你皇兄给你选的嫂嫂。”
褚晚真:“?”
许一盏耳尖发红,嗫嚅着道:“臣惭愧。”
皇后这一次的态度比之上回温和许多,可谓是改头换面,许一盏甚至疑心从她身上窥见了一点佛光。但皇后毕竟久处上位,也只柔和了这一两句,随后便问:“许姑娘年长太子三岁,相处可有不便?”
许一盏只觉头皮发麻:“都、都习惯了,挺好的。”
“不知除却武功兵法,许姑娘还会旁的什么?”
许一盏:“......”她气短心虚地答,“会养狗。”
皇后波澜不惊地点点头,赞许道:“看不出许姑娘竟然精通驯兽之道,难怪皇上和太子都对姑娘刮目相看。”
许一盏整个人都木了,只能被皇后牵着鼻子走,又听皇后问:“许姑娘,本宫知你心直口快,今日邀你过来,也不是想听些溜须拍马的废话。本宫便是想问你,玄玉岛一役,你可做好准备了?”
许一盏一愣,却立即道:“臣,誓死收复失地!”
皇后却没应这一句,而是沉默地望着她,似乎透过那层易容,在用目光描摹许一盏的五官。
许一盏不敢吱声,却见皇后倏地一笑,突兀地问:“你可知道大皖帝王娶妻的规矩?”
“......啊?”
“高祖出身前朝贵族,戎马一生,可他的皇后是位出身平民、随他征战的女将军。先帝的皇后,则是商贾世家的女儿,那时的商人不得入朝,先帝正稀罕这太平。”皇后顿了一顿,平静道,“至于本宫,本宫是玄玉岛的难民。”
许一盏惊得险些一跳,她实在想不明白皇后为何突然和她说这些,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听。
倒是褚晚真蹙着眉,显然不忍听母后自剖伤口,劝阻道:“母后,您别担心,许太傅一定会凯旋的。”
皇后却摇了摇头:“本宫从玄玉岛流亡至大皖,投奔族亲,才知族亲早已迁居华都。若说皇上因何在一干妃嫔中选中本宫,无非是因本宫长于佛法,既无外戚隐患,又可助他安抚民心。”
许一盏问:“......玄玉岛人都精通佛法吗?”
“是。”皇后神情凝肃,对上许一盏疑惑的模样,复正色道,“......因为我们采来的矿,都炼成了杀向我们故乡的枪和矛。玄玉岛上所有的大皖遗民,都会食素念佛,这是玄玉岛永不能洗净的罪恶。”
许一盏从未想过这会是皇后礼佛的缘由,一时颇为难受。
她又想起同样常年食素的太子,不禁摇了摇头:“可这都是由于大皖没能保护好玄玉岛。娘娘,无论如何,臣一定会带玄玉岛回家。”
皇后停了片刻,望向许一盏的眼神更加深沉,许一盏却无端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些许茫然。
“——许姑娘,太子与你说过本宫吗?”
许一盏一愣,实话实说:“臣与太子,说的政务比较多。”
“这样啊。”
褚晚真又给皇后奉了一杯茶,不自觉地插嘴道:“皇兄这次请命去做监军的事,都不曾和母后说过,母后担心极了。太傅......嫂嫂若是得空,也说他几句吧。”
“......臣会转告殿下。”
“不用了。”皇后喝茶喝得过急,呛咳两声,低声道,“太子忙碌,让他多休息。出征在即,太傅要督促他学些武功,不要到了阵前,给你添乱。”
许一盏感觉自己身为太子太傅,太子武功不济,她也略有几分尴尬,只好狡辩道:“殿下聪颖,添不了乱的,都是臣给他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