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许一盏问,“是不是觉得我虽然没文化,但真是个好人?”
方沅没有应声,彼时却在心里和她一拍即合。
“去那里?”许一盏的反应却很平淡,只是瞥一眼纷飞的落叶,无甚在意地点了点头,“行啊,随你。”
这里的布景对她而言已经太生疏了。
四年光阴,许一盏能记起故人面庞都是得益于她勉强算得上几分朝思暮想,或者如阿喜这样雀斑点点,眸光锃亮的好记的长相,那倒是能记住。至于太傅府——还真不如东宫记得牢靠。
谁知道那个拐角有什么特别,或许单纯是文人伤春悲秋的圣地。
方沅率先举步过去,许一盏紧随其后。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许一盏盯着他飘飘如尘的身影,只觉得他下一刻就要被秋风卷走:“全部。”
方沅的态度依然不算和善:“全部?你不如直接拿我的命走,死你手上也算还你一命。”
许一盏便翻个白眼:“那我留一句不听。”
然而未等方沅接话,一枚落叶被风卷过,从他俩中间生生穿过,许一盏不得不停了片刻,但方沅步伐依旧。
仿佛一些无人在意的细节,在他们之间划下万丈天堑,许一盏眼睁睁地望着方沅在那片叶后转回身来,倚栏长立,若有所思地转眸望她。
许一盏连步跟上去:“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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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想过方沅会这么束手就擒,可如果方沅不是真心实意地愿意和她坦白,断不会有孤军深入的觉悟。
毕竟她虽然有四年不在华都,褚晚龄对她的偏听偏信却更胜往常,方沅不可能在东宫阵营和她一较高下——除非他现在就想撕破脸皮。
但许一盏总不舍得看见方沅那张合该无忧无虑,只为那些空中楼阁的理想伤脑筋的脸,变得陌生、又或者变得平庸,沦为芸芸众生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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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沅很久没有开口。
雁鸣如泣,秋山孤远,他像是嵌进远方沉默的山景里,黝黑的眸中凝出许一盏同样庄重的神情,两人四目对着,都在心里揣摩能说几分真心。
许一盏最烦这种不上台面的刀光剑影,尤其是当她目睹方沅眼底的隐痛,仿佛两人都持刀剑,不能不凌迟对方。
不知道褚晚龄是如何算计,总之她是非常真心实意地把方沅当成自己人过。
是仅次于褚晚龄的、非常重要的、留守华都等她去见的家人之一。
方沅深深地吸了口气,许一盏以为他会一如既往地引经据典,她已经想好了一堆百试百灵的流氓话,却听方沅开门见山道:“别去玄玉岛。”
“......”许一盏疑心自己听岔了耳朵,“什么?”
“找死尽管去。”
“.........”许一盏摇摇头,“你是晁相的人,这就屁股歪了?你应该求着我死在战场上。”
方沅望了她一会儿,许一盏难得心虚,正想避开眼神,方沅道:“我父母死了,守真君杀的。”
许一盏在听到“守真君”一词时心里一突,猛地扬起头,方沅像是没有看出她的变化,自说自话地继续道:“那年我十岁不到,被刺了一剑,假死逃过一劫,是老师收留了我。老师教我读书,教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教我何为仁德,教我何为德政,于我,老师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他救了我,又给我新的身份......神童方沅?谁知道那是真正的人,还是老师一早就为我捏造的身份,从一开始,我考科举的目的就是进入东宫,顶替顾长淮。”
“所以皇上让你做言官,你却拒绝了。”
“但我没有说谎。我不想做言官。”方沅神色平静,不动声色地据理力争,“我确实想要顶替顾长淮,无论是老师的要求,还是我自己的希望。”
“那你很恨守真君?”
“恨。”方沅停了片刻,注视向辽远的天际,那处无风无云,静默得几近死寂,“...但我更恨这世道,恨在守真君出剑时,用孩子去扛下那一击的父母;恨深渊在前、大厦将倾、众生依然碌碌无知的风气;恨如我等命微若草芥,低贱若蝼蚁,却穷尽毕生都在追求上位者的垂怜和施舍的荒谬。”
“我恨有希望却不争取的懦弱懒惰的一切。”
许一盏歪了歪头,感觉有点被骂到。
但方沅气鼓鼓的,似乎没心情和她斗嘴,应该只是误伤。
然后方沅扭头愤愤地说:“你就很懒惰。”
许一盏:“.........”
关我屁事。
枝影横斜,许一盏从枝头摘下一片叶,搔了搔方沅冻得发红的耳廓:“得,别恨了。”
“......别碰我。”
“真的,我说,别恨了。我正要去争取,而且一定心想事成。”她说着,指了指天,“太阳作证,我一过去,保证以一敌百,逼那些废物不战自败。”
方沅听她一本正经地放屁,翻个白眼,抬眸问:“你不怕死?”
“我不会死。”许一盏眨了眨眼,似笑非笑,“我答应了比死更重要的事,得比任何人都活得长。”
作者有话要说:状态奇差......修都不知道怎么修,两千多字写了六个小时。太离谱了。
完结之后再来看看这章有没有希望挽救一下吧,节奏有点问题,真的不是故意水文,纯粹是状态太烂没能写出方探花的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劲儿()
这章留评都发红包(截至10.31),算是之前停更的补偿吧,字数补偿后边找机会,今天实在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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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这天方沅没有在太傅府上逗留太久,紧随其后的客人便是顾长淮。
许一盏合理怀疑此人或许一早就蹲在太傅府守株待兔,等的就是这会儿举起棋盘,面上邀她下棋对弈,实际是要用那些烦人的玩意儿把她活活烦死。
这四年间,顾长淮和她倒是往来过不少书信,往往是废话一箩筐,许一盏品读八百次才读懂他某篇感人涕零言辞凿凿的信文,主旨是控诉太子殿下为了不耽误跑步而拒绝陪他下棋。
而对于这种事,许一盏只会由衷感慨——
——乖崽崽,干得漂亮。
而方沅谢绝了的午饭,后脚登门的顾长淮当仁不让地吃得干干净净。下席时此人仍不忘擦擦嘴,翩飞的衣袂不染纤尘,翩翩然道:“多谢太傅款待。”
眉间眼底,十足欠劈。
被顾长淮抢光了排骨的许一盏:“......呵。”
-
至于餐后例行的会话,顾太师自是一如既往地姿态雍容。
提及方沅之前的态度,顾长淮惊奇地挑挑眉,不无挑拨地问:“......他这么说你,你也没弄死他?”
许一盏掀了掀眼睑,眸光瞥至顾长淮脸上暧昧的笑意。
午后的日光倾泻而下,宛如淙淙的泉水流淌于顾长淮深邃的眼眉之间——他比之四年前更加挺拔,颜容也和他的顾小叔愈发接近,不过以顾此声的臭脸,恐怕面对着无上龙椅,也不会有顾长淮这会儿笑得殷勤。
但是长得是真好看——许一盏腹中墨水不多,琢磨了好半天,找了个趁嘴的词儿——刀劈斧凿。
于是顾长淮那张本就长得刀劈斧凿的脸,因为这暧昧莫名的笑,许一盏觉得这脸依然略有几分欠劈。
“哈哈。”许一盏回以敷衍的笑,眼前是落满棋子的棋盘,和顾长淮执着黑子的手,“杀他顶什么用,有能耐你也买个欢喜宗的去杀晁仁给我报仇呗。”
顾长淮意味深长地道:“或许最终杀你的不是晁相,而是南洋人呢?”
“......就咒爷死呗?”
顾长淮冲她眨眨眼。
许一盏当即一板脸,白眼道:“乌鸦嘴,爬爬爬,爷不欢迎满嘴丧气话的蠢货。嘴臭就多漱口,再让我见着你张嘴放屁,牙都给你拆干净咯!”
她一边骂,一边掀翻了败势明显的棋盘,黑白的棋子纷纷坠地,清脆的响声次第入耳,顾长淮的笑声也间或其中,更加欠劈。
顾长淮几乎是迎着刀光,临危不惧地向她微笑:“列举一个可能性而已嘛——都是吃皇粮的人,作为文官,多少有点佩服你们拿命混饭吃的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