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莲只得收手:“小僧逾越。”
褚晚真咬牙切齿,一把推开他,不管不顾地吼道:“知道逾越,就别再来烦我!滚开!”
不等释莲反应,褚晚真已经冲出他可触及的范围,像一头盛怒的小兽,横冲直撞地踩着怒焰奔远了。
释莲叩上书房门扉,房中寂静片刻,传来褚晚龄温和如常的嗓音,仿佛根本不是刚才争执的其中一方:
“释莲吗?——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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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莲在关门时停了一会儿,直到外边传来公主起驾的宣声,才彻底关合房门,转身望向站在窗边的少年。
冷白的月光自瑶窗边投下一片斑驳的影翳,点漆也似地缀在少年瞳中。明黄色风氅搭在他依然清瘦的肩膀,光影交结处深深浅浅,仿佛破开厚重云层的一道日光,在他曳地的衣角上,与清冷的月色交戈。
地上投出他缄默的影,黑漆漆的,像是另一片无光的永夜。
但等褚晚龄回望过来,注视释莲的眼眸满是温柔:“本宫原以为你会先去追晚真,毕竟她是因为你要走了才会生气。”
释莲低头行礼:“公主年幼,再过几年自然会明白陛下和殿下的苦心。”
“她是被宠坏了。”褚晚龄摇摇头,“不提这个,你先前送来的暗报本宫都已看过——欢喜宗那边如何了?”
“都已安排妥当。”
“这几年辛苦禅师了。”褚晚龄意有所指地对他抬了抬下颔,“...坐吧。”
释莲也摇摇头:“殿下客气,这是小僧分内之事。”他说到这里,向来不会外露情绪的面庞忽然现出几分犹疑,过了片刻,试探着问,“...但小僧领了这次任务,恐怕长达数年都无法回宫述职......殿下可曾找到人选,顶替小僧的职位?”
“没有谁会如你一般忠诚无私了。”褚晚龄淡淡地合上瑶窗,掐灭最后一丝夜风,又像记起什么,转头瞥向书案上横躺着的几封信,目光顿时柔和几分,“......即便有,本宫也不愿令她再受外物束缚。”
释莲也随他看向那几封信,信封上尽皆潦草地写着“思思亲启”。释莲亲自送过其中几封,知道那是谁的手笔,顿觉失语,只能垂首不言。
——那也是许一盏的“妙计”。说是直呼“殿下”“晚龄”都容易惹人生疑,既然太子叫她“姐姐”,那她也给褚晚龄取个绰号才公平。
最后这位脑门一热,就此敲定了“许三思”。
至今,“许三思”也已年近十七,为太子殿下遴选太子妃的奏折早已吵得皇帝夜不成眠,天天都恨不能翌日就把太子打包了白送出去任人争抢。
释莲忽地有些同情眼前高挑清瘦的蟒袍少年——他如今不复当年的羸弱做派,反而肖似春潮争涌的一轮皎月,矜而不傲、贵而不骄,无数人目睹着他远映山河垂怜山河的光华。
想要揽月入怀的人们千千万万,却再不见当年奔月而去,发誓百战不殆的少侠。
月便留待至今。
“殿下要召许太傅回宫吗?”释莲主动问,“...指,梅川那位。四年之约已到,她武功造诣更高小僧一筹,若是为了您,她也不会推辞。”
褚晚龄却噤了声,良久,他走回案边,亲手收拾桌上纷乱的书信。
“前日,卫至殷收了一封信,告假回去了。”褚晚龄低声说,“...按照他们的约定,他去年就该娶一盏过门。”
夜风过耳,释莲也不由得沉默。
“......更何况,对待太傅,就是要以退为进。”褚晚龄回头望来,眸中星辰明灭,“本宫说得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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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厅中鸦雀无声,和太傅府一样,这里也挂了一幅“与人为善”的书法。
许一盏推门而入,正对上来人一双寒光凛凛的眼眸。
聘书随着一指劲风扑袭而来,许一盏眼底无波无动,淡淡地抬掌接下,也夹住那张粗陋无比的“聘书”。
卫至殷不无同情地道:“令师也算得上深谋远虑。”
许一盏:“......”
唯独当她预料到来人可能是卫至殷时,她会格外渴望意外的发生。
比如从天而降一辆马车,砸烂了眼前那张看似关切不已实则幸灾乐祸的脸;
又比如下一刻她的枪就能像许两碗一样脱缰而去,一枪洞穿对方的心口。
她很有钱,咒死人也赔得起。
卫至殷看出她脸色确实不好,又记起为人夫婿的职责,关心地问:“你身体不好的话,令师的棺材就由我去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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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由/
许一盏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星河遥遥,而她望见一条窄窄的云舟,轻飘飘地徜徉在星子之间。
她穷追不舍,那方云舟似她不可企及的某个梦想,许一盏竭尽全力地扑向它——却在触及丁点柔软的霎时,云舟湮灭成尘。
云尘幻化为一道人影,白衣胜雪,眼眉温柔,许一盏定睛一看,脱口唤他:“师父?”
于是许轻舟笑着往她头上罩了一方红艳艳的布,许一盏依稀闻到几分许一碗的狗毛味儿。
都去地府报到了也懒得给狗洗澡吗,够味儿。
可不等她反抗,已被许轻舟拉进怀中,模糊的声音忽远忽近,对她道:“别再来了。”
——许一盏猛地惊醒。枕巾都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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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至殷是个颇为识趣的客人,许一盏的手指每叩一下剑柄,他就垂目呷一口清茶。
他已经把自己的来意说得明明白白,证据也都摆在桌上,只是许一盏始终不愿伸手去触碰那一层真相,卫至殷也不会强迫她。
过了许久,卫至殷已经换了三次茶水,许一盏终于抬手按住那封纸张泛黄、显然已有数年之久的信:“你的意思是,这是我师父写的信。”
“是。”卫至殷淡道,“我也是今年才收到——嗯......半个月前。”
许一盏的手微有发颤,她仍旧没有主动启封,而是追问:“这不合理。他死了这么久,这封信现在才寄到吗?”
卫至殷挠了挠脸:“你看过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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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盏又记起昨夜的梦。
像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启示,突兀地杀进她的生活,又强硬地摆布她的将来。
——还真有几分许轻舟的做派。
她拿起信,余光瞟见卫至殷紧蹙的眉和微红的耳尖,忽然预感一切疑云都会在此时揭晓。
许一盏展开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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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二公子,见信如晤。
很遗憾,我需得以这样的形式来要挟你——但假如我能活到此时,我也不会如此冒昧地插手、甚至安排你的生活。先行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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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盏的手指颤抖得更加厉害。
许轻舟的字迹她最熟悉不过,这就是许轻舟的真迹无疑。但许轻舟鲜少以这样的口吻说话——除非他真的面对着某件十分令他为难的事,这已是他穷途末路时,最终的、最毋庸置疑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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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封信,我会在步向死亡前,托付给一个并不可靠的朋友,而他会在时机恰当的时候,转寄给你。
此封给你,下一封给小桂花。
你不认识那个朋友,也许会怀疑他的真假。这时你可以询问小桂花,也就是许一盏,她很听话,现今应当就职于朝廷,比如戍边、城卫......最大的可能是在兵部,顾此声尚书的手下。如果他还没被赐死的话,他会收留一盏,请你去见她,并如你承诺的一样,娶她。
我的朋友,她的恩人,会替我见证这桩亲事。也请你把我的棺材刨出来,让我亲眼看看小桂花现如今的模样。
想来不会太丑。
卫二公子,等你娶了她,请带她远离朝廷,远离江湖,远离顾此声。
感激不尽。及,我与卫家的纠葛,至此即为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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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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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至殷无意识地挲着指腹,小半天听不到许一盏的声音,便抬头看她。后者正攥着那封信,几乎忘了呼吸一般,只顾瞪住那封信上的每一个字眼,并将目光化火,在上边燎出无数个洞。
“......他与卫家的纠葛?”
卫至殷道:“我不想说。”
许一盏便点点头,状似平静地去拿第二封。但她的双手颤得厉害,好几次也没能拿住,卫至殷主动起身,把信塞进她指缝里,又把她手臂端平,许一盏本能地骂道:“靠,你是把爷当残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