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臣/太傅很忙(52)

作者:楚山咕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从四到二十一,入长生斋者足十八人,再无一人流落街头。

许一盏亲自骑在墙头给她的得意门生们吹起唢呐,在长生斋欢天喜地的欢呼声中,昔日丝毫不为长生斋的富贵所动的街邻们无不动容,不多时,就有了敲响长生斋镀金大门的第一人。

——不想服役是一回事,有机会入正规编制又是另一回事。

许轻舟说得对,这世上难有人能抵抗皇粮的芳香。

随后无数梅川人踏破长生斋的门槛,许一盏揣着唢呐蹲在墙上,迎着百十人满是仰慕钦佩的注视,挠了颇久的脸。

良久,她说:“好吧,都是邻居,那就每人十两纹银吧。”

众人唏嘘,一片嘈杂声中作鸟兽散。

-

永康七年,依照方沅的变法细则,长生斋荣获地方颁发的“梅川十佳学府”。

永康八年,“梅川第一校场”。

永康九年,“大皖卓越育才学府”。

永康十年,大皖赫赫有名的武学师傅许一盏一觉睡醒,惊觉秋风扫地,门前堆积如山的拜师信已被吹得到处都是。

昨晚被她罚在院落扎马步的许七二趁机偷懒惊呼:“师父,好多的十两纹银都被吹没啦!”

许一盏:“......”

她把枕头砸上门扉,纠正道:“为师不缺这点烂钱,扎你的马步!”

许七二嘻嘻笑说:“您撒谎!我昨儿个看见您在卧房读信,肯定是百两千两的买卖!”

“滚!就你长了眼睛不成?”

许七二终于不用扎马步,连忙喜滋滋地滚了。

许一盏却一时有些出神,停了片刻,转身拉开床边一方矮柜。里边同样不在少数的来信分门别类地按照年份月份排好,矮柜初开,一阵馥郁的桂花香便扑鼻而来。

许一盏嗅着香,手指抚摩无数信封上行云流水的“姐姐亲启”四字,又有几分哭笑不得。

——不知是笑褚晚龄的心意,还是笑她自己的心意。

-

驿馆走水后的第二日,她就抓住了正和释莲飞鸽传书的无辜小暗卫。

脖颈已被刻舟剑划出一道血线,细蛇似的血从中游出,年幼的小和尚何曾见过许太傅这副架势,唯恐被她当成刺客误杀,连忙有问必答地自报家门,头顶上的几枚香疤都像他被许一盏吓得千疮百孔的心。

许一盏审讯毕,笑问:“不行,我还是不信。”

小和尚双唇微抖:“小僧别无他策了。”

“我考你一句佛家偈语,你如果答上了,我就信你。”

许一盏松开拎他衣襟的手,温柔无比地擦净剑身丝丝点点的血,轻声问:“——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这是什么?”

小和尚傻了半晌,没料到死里逃生的考题竟能简单至此,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停。”许一盏按住他的肩,正色问,“......‘爱’?”

小和尚紧张兮兮,认认真真地答:“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是《佛说妙色王因缘经》的摘录,原文是很长的...但殿下近来格外偏爱这几句,常常单独摘抄,所以小僧也......记忆深了些。”

许一盏喃喃问:“——‘爱’?”

-

但之后四年,千百封信中,她的小太子每每对她提及“爱”字,无不是携着“敬”,规规整整地凑成“敬爱”一词。

他还爱大皖、爱臣民、爱弈棋、爱书画、爱负弓举剑佯作莽撞少年、爱温言软语哄人心花怒放。

——总之,他爱的太多。

以至于每当她想深究,小太子对她的爱排在了第几等,都只觉惭愧。

佛说,众生平等,她又怎能耽误小太子成佛成圣的道路。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

她将折叠好的信封往矮柜深处推进,以便露出柜底用刀片刮出的四个小字。

日光斜斜地下来,不遗余力地倾满浅浅的刀痕。

许一盏将信们曳回原处,挡住四字。

心中却不觉默念。

——不许三思。

☆、/唉唉/

“师父——”

许一盏刚从枕头底下翻出昨晚连夜看的新信准备一齐收拾,便听得许七二哐哐砸门的声音,这小孩儿正快活地喊:“师父,有客人来!”

“谁啊?”许一盏欲盖弥彰地把信塞进柜里,不慎撞倒了整整齐齐的一摞信,却来不及收拾,只能先关上柜门,扬声回应,“领去会客厅啊,傻着等我现教?”

许七二听不出她言语中的恼羞成怒,只顾着嬉笑:“是个公子,好俊好富的公子,瞧着就贵气!”

许一盏正好拉开房门,听得这句,身形骤僵:“——贵气?”

遽然间,她的心跳比往常快了数倍不止,许一盏愣着,耳边只剩自己胸腔中砰砰直响、重如擂鼓的心跳。

像虎尾抽在青石上天崩地摧似的巨响、像早起的雀们争相攀比着的聒噪。

褚晚龄从来不和她说朝中诸事,他的信最多,却也最无用,满纸都是温柔的风月,仿佛这样就能回避那些四面楚歌的绝境和险象环生的惊怖。

她昨晚借着烛光看信,信纸浸了桂花香,在热烘烘的灯火的催发下更加馥郁。而她被桂花香气熏得眼疼之余,读到信文中轻描淡写地记叙着华都的如镜秋月、满城桂芳,说是秋高气爽猎物肥美,皇帝又想举办一次秋猎,这回再也无人敢小觑太子太傅了。

以及,若是姐姐真的在身边,想必又能拿下第一——至于为什么她会就这么默许了“姐姐”这个诡异的称呼,大概是因为那不肖学生也自知叫她“一盏”会更显离谱。

许一盏不信褚晚龄笔下的那些岁月静好,但顾长淮后到的信中也写:一切平安。太子平安。

——那这次的来客,会是他吗?

四年之期还剩几月不到,会是褚晚龄履行承诺,亲自来梅川接她吗?

“......师父?”

许七二眼见着如今在梅川一地可说是臭不要脸叱咤风云的师父竟然微蹙了眉——平日犀利锋锐的气势登时大打折扣,于她如琢如磨的眉目间平添几分难以言明的情绪......似一点近乡情怯的茫然和犹豫,又似藏匿多年不敢示人的期待。

但凡师父她平时少点荤话,多点类似这样的女儿情态,也不至于奔二十岁的年纪还没等来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未婚夫。

不过许一盏本尊似乎巴不得未婚夫死在外头,妨碍她出枪的速度。

......未婚夫不敢露面也是应该的。嗐。

许一盏被她叫回神来,扶着门框的手隐有几分发颤:“你先去招待着,我稍后就来。”

至少换身衣服...刚折腾了一身汗呢......那先洗个澡?

许七二兴奋道:“好!——师父我跟你说,那公子可高啦,看着可真厉害!”

许一盏:“......高?”

“高!”

许一盏就此打消了换衣服的念头,神情自若道:“走吧,见客去。”

-

夜幕如重重封锁的围墙,又似静谧死寂的深海。

释莲执着一盏灯火,微弱的光亮在宫道上飞逝如燃星。直至他的步伐停在东宫宫苑,褚晚龄不喜人多,书房外无人看守,唯独释莲住步在门前,一如往常地守住这方安静的密地,灯也随他一起。

“......可是...父皇说......是...皇兄不会犯错吗?......不对啊。”

隐约传出的对话声已经从心平气和的谈心演变为褚晚真单方面的嗔怒,释莲无可奈何地揉着眉心,静待太子殿下百忙之中安抚好公主,以便他今夜也能顺利地护送公主回殿,按时休息。

不多时,书房里的争执声小了些许,褚晚龄的声音又轻又缓,听不明晰,但褚晚真的气焰已经她皇兄打击彻底,良久,她萎靡地低垂着头,小声说:“...是,明白了。”

释莲如释重负。

褚晚真年已十一,娇艳无双的容貌已足众人惊叹。诚如许一盏当年所料,褚家人就没一个长偏了样。且褚晚真和她兄长性格迥异,太子殿下需得竭力隐藏的轻狂骄傲、艳丽皮囊,都是她恃宠横行的底气。

公主殿下气势汹汹地冲出书房,应该是被褚晚龄气狠了,一点仪态也无,险些摔下台阶,亏得释莲伸手一拦,将将护住褚晚真趔趄的身子。

褚晚真眼圈微红,本就心不在焉,一抬头,却见对方竟是释莲,立即恼羞成怒道:“你管本殿干嘛!反正你忠心护主,只护皇兄!——松开,你也配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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