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褚晚龄没有回答她,他也站起来,霜白的锦衫加身,仿佛在他身上落了整夜的雪,他便盛着满怀冷清和决绝的寒意,连目光也格外冷淡。
陌生得仿佛素未谋面。
许一盏看着他,良久,对方先开口。
“一盏,”褚晚龄说,“你回梅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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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许府大门被许一盏一脚踹开,两指厚的门闩从中断得彻底,轻环轻珏均不敢言,连许两碗也乖觉地缩在边角默默摇尾。
许一盏甫一回到太傅府,便从落兵台上一把拎起那柄最受她偏宠的红缨枪。
鲜红的缨穗犹如泼溅的血色一般,扑月也似地杀入杳杳的星辰之间。四下枪风猎猎,寒芒又如急坠的野火,匆忙奔赴向将至的燎原。
她足将那把枪舞得风声贯耳,满地残梅恍如战后的疆场,下人们围守一旁,都被那阵冲撞的杀意所惊。
直到一朵红梅被许一盏一脚碾碎,红缨枪忽地止了攻势,天地之间唯余她仓皇的喘息。
许一盏感觉喉咙痛得似要咳出血来,四肢蔓延的疲惫仿佛缠缚着她的毒蛇。她回眸时瞥见早就被她弃掷在地的风氅,后者孤零零地伏在地上,轻环他们甚至不敢上前收拾。
许一盏默然片刻,汗水凝在她的眼睫,随着眨眼,笔直地坠落在地。
猛然间,一阵酸意也漫上她的眼眶。
许一盏几步过去,捡起风氅,哑着声音道:“来杯水。”
未等她说完,已打身后递来一杯热水,许一盏身子一僵,缓慢地转回身去。
——来人矮她一些,身材还瘦,是少年模样。
不是知错能改的褚晚龄,是明知故犯的卫至殷。
许一盏默默地接过水,余光打量他紧贴着身上的黑衣,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许一盏蓦地皱了眉。
“你受伤了?”
“轻伤。”
“看着不像。”许一盏说,“像快死了,来我家求个痛快。”
卫至殷不能理解她的幽默,只是冷冷地还了一记警告的眼神:“少和许轻舟学嘴。”
许一盏便耸耸肩。
卫至殷的伤必然不是轻伤,单是这阵腥味儿就不可能是轻伤——但与她何干,许一盏懒得搭理。
她如今有更急切的事要考虑,譬如挑个良辰吉日趁释莲不在时杀进东宫,套麻袋把那狗东西太子打一顿出气。
但卫至殷显然也不是无缘无故来找她,两人彼此打量一阵,卫至殷也问:“你哭了?”
“......”许一盏乐了,“你要安慰我?”
“我想嘲笑你。”卫至殷正色说,“但我们订过亲,不礼貌。”
许一盏回以白眼。
卫至殷又默默半晌,确定许一盏已经来了精神,复道:“你是因为太子在哭?”
许一盏扫视四周,下人们都已自觉散开,才说:“是为了皇粮。下派地方就没那么多俸禄了。”
卫至殷点点头:“这才像你。”
“没别的事就滚蛋。”
卫至殷连忙捉住她想推自己的手,平静道:“我不杀方沅了。”
“算你懂事。”
“......”卫至殷似乎有几分动容,许一盏一时没整明白,愣是从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几分同情。随后卫至殷道:“你可能要死了。”
许一盏周身一颤:“有几个杀得了我?”
“许一盏,”卫至殷想了想,认真地道,“你是活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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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不像在骂人。
卫至殷向来不爱逞口舌之快,他说她要死了,就多半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但许一盏掀了掀眼睑,实在提不起力气,只能一如既往地讥嘲道:“嗯嗯,谢谢关心。”
“.........”卫至殷又想了很久,他说话一向很慢,因为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许轻舟嘴贱的每一种风格,总能冒犯他人于无意之中,所以常常需要更长时间来思考措辞。
“活腻了也别死在华都,我在云都,收尸不方便。”
许一盏:“......”
突然觉得还是可以再活八百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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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至殷是几时走的,许一盏也不清楚,等她再度醒来,天光熹微,又是新的一天。
太傅府的人都不敢打扰她,而她回家前特意戴了帷帽,不曾露脸,至于女子装束——总是短打轻袍,乍一眼也分辨不出太大差别。
许一盏太久不曾这样练枪,醒来顿觉浑身酸痛,轻环轻珏都不在身边,她只得自己摸索着去找烛台,又找出朝服穿上——不错,今天还得上朝,还得给太子上课。
想告假。想翘班。想怠工。
许一盏唉声叹气地裹上衣服,正想上朝去也,却听轻环在门外轻叩两声,声音穿过门扉,低低道:“公子,皇上召您即刻入宫议事。”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抑郁没有抑郁没有抑郁!!
盏哥马上就会容光焕发,他俩不会留有误会,小太子是纯粹为盏哥好!!!最多再两三章就好感谢在2020-09-20 01:18:28~2020-09-22 00:1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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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叫/
天光破晓,禁宫中所剩无几的昏暗处游入一道黑影,紧接着,久无人住的东宫偏殿亮起了一盏烛光。
褚晚龄清瘦的身影投在瑶窗之上,方才窜回偏殿的黑衣人正自觉地往自己手腕挂回镣铐。
“太子殿下,”卫至殷一边松松垮垮地挂着镣铐,一边看着眼前消瘦的少年,“我已经如约回来了,又有什么事?”
褚晚龄默不作声,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掷在光滑冰冷的地面上。信封表面扣着一方云纹暗印,却不是常见的祥云纹饰,而是阴郁的、杀气腾腾的、张牙舞爪的赤色云纹。
卫至殷瞳孔骤缩,褚晚龄清清冷冷的声音自上而下地传来:“现在,本宫的提议可以得到你的认可了吗?”
卫至殷的目光闪了闪,他似乎还在犹豫,但褚晚龄先他一步开口,除却刚才的冷漠,又多余一层凌冽的杀意:“卫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封盖着赤色云纹的信静静地躺在地上,像是来自远方的蛊惑,过了良久,卫至殷伸手捡回那封信,却没有拆开信封验明真身,而是沉默地将它贴在心口处,久久不言。
这是他索求太久的物件,为此,他甘愿付出一切。
在褚晚龄即将发作之前,卫至殷笑了一声,眸中微光朗朗,向来无甚表情的面庞难得现出一丝欣喜。
卫至殷轻轻点首,哑声道:“我同意了,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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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今日没有上朝,太子太傅也缺席了今早的朝会。
“奇怪...真是奇怪。”肥胖的大臣艰难地侧过身子,在离殿之际忍不住心痒,和身边的同僚咬耳朵,“皇上可难得不上朝...这变法的关键时候,太子太傅也不在......”
他的同僚碰了碰他的袖子,大臣连忙住嘴,下一刻,晁相从他们身边默然走过,擦肩时连记眼神也不曾留下。而顾此声紧紧缀在晁相身后,往日和他同行的顾长淮也不见踪影。
“嘘......少提变法。你没看见晁相近段日子的脸色?据说太子接连好几天谢绝了晁相党人的求见,晁相也正心烦着呢。”等晁相走远,同僚才敢压低声音接话,“兵部是那顾家小子的地盘,太子太傅照样横行无阻。据说顾家小子尽了全力找茬,次次都把他们的提议打回去,太子太傅跟他急眼了好几回,最后闹到皇上跟前,皇上对顾家小子多器重啊,可还是力保太子太傅......”
“看来,这变法还真是皇上的意思了?”
“——那谁知道。不过自己太傅是皇上的亲信,想来太子也不甚好受,晁相应该是想借他弹劾太子太傅吧。”
两人一阵唏嘘,都顺着人潮离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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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一起翘班的褚景深和太子太傅正闲情逸致地坐在御书房,中间摆着一局杀机四伏的棋盘。
许一盏并指敲着棋盘,正为眼前的僵局发愁,褚景深则啜了一口茶,淡淡地向前推动一枚“兵”。他的兵已经过河,可以左右横行,许一盏毕竟是个下棋的新手,显然有了几分力不从心。
褚景深望见她紧蹙的眉头,忽地笑了一声。许一盏应声抬头,赧然道:‘啊...臣是已经输了吗?”
“就快输了。”褚景深笑眯眯地,接着说,“但朕听说你和太子下棋时立过一个规矩...比如朕的‘仕’和太傅的‘将’惺惺相惜,突然就不忍心再打下去,遂对朕的‘帅’进言请求和棋,而‘帅’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