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公公垂着眼,一五一十地说:“太子殿下被太傅罚了每日绕着禁宫跑步,跑完立即洗浴入睡。殿□□弱,这便睡得早了。”
“.........”褚景深问,“朕也能早睡吗?”
程公公没有应话,但他俩都知道,如山的奏折依然留在原地,恭候着褚景深的朱批。
于一国之君,今夜依然与往常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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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沅一气儿写了七八封奏折,落款皆是“许轻舟”。再由许一盏呈去御前,落在外人眼里,这便是两人天衣无缝的配合。
今日的朝堂格外热闹,已有言官出列弹劾太子太傅,责她擅自干涉六部事宜,以权压人,诬告清官。许一盏一边默念抄在手心的发言稿,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对方指桑骂槐引经据典的骂语。
那言官义愤填膺的发言刚结束,许一盏也背好了稿,不等皇帝问她有无想法,她已主动出列:“陛下,今日接着昨□□伍编制改革的问题,臣还有些建议要说。”
幸得冕旒挡住了褚景深阴沉的脸色,百官只听见皇帝问:“许爱卿不先澄清方才弹劾你的罪状?”
“事分轻重缓急,陛下。臣提出的变法比较重要。”
“......那么许爱卿已经说了五天了,还剩多少没说?”
许一盏诚心诚意地答:“回皇上的话,兵部的就快完了,明日便说吏部。”
褚景深:“......”
他难得有点怀念顾长淮作为东宫主要发言人的那些日子,至少顾长淮惦记着顾家,即便太子再怎么怂恿,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惹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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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太傅提议变法的闹剧维持了一月之久,言官们竭尽全力地寻找他可供攻击的弱点,却发现这位身无长物,也非好奢乐游之徒,全府上下除了皇帝和太子的赏赐,唯一的外物就是一只杂毛的狗。
大多清官最容易被内眷连累,或是亲戚女婿一类的九族亲友,总之翻遍族谱,必然会有那么点错漏。
许太傅:没有内眷,没有族谱。
......从任何角度来看,太子太傅都是个毫无弱点的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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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局毕,棋盘上的乾坤山河重新布局,尽皆落入顾长淮干净的掌中。
褚晚龄算够了一个时辰,站起身来眺望远处的角楼,顾长淮偏首坐在一旁,懒洋洋地问:“殿下也不必这么上心吧?”
“太傅吩咐了不能久坐,即使不要求本宫观赏远景,这会儿也该起来多走几步。”褚晚龄神色淡淡地拍平衣衫褶皱,不忘道,“太师也要注意身体。”
“别。太傅可没管臣的寿命长短,还是让臣自在些吧。”顾长淮抿了口茶,“但说真的,殿下,这一个月,许太傅确实把陛下惹烦了。也就亏得是她,陛下钦点的太子太傅,无罪下狱显得陛下丢脸,否则许太傅真不一定能坚持一整月。”
褚晚龄瞥他一眼,不轻不重地道:“还有本宫。”
“...嗯?”
“若非太师怂恿了太傅出面,由本宫提出变法,父皇也不便治罪。”
“......您是要治臣的罪?”
“太师多虑。”
顾长淮望他半晌,忽而笑了一声:“怪就怪吧。毕竟太傅是姑娘家,殿下怜香惜玉也是应该的。”
褚晚龄的眉头果然皱得更深,寒声道:“太师,慎言。”
“——是、是。臣就随口一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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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沅写罢新一封奏折,应着一道凌厉的风声侧首,果然看见白雪纷飞,却丁点都未能沾染枪下艳艳欲燃的红缨。
许一盏的枪法很快,她身材在武官中确实算矮小,却丝毫不会因此使不动枪。相反,寻常的红缨枪落她手里也能使得轻快恣意,大雪茫茫的天地之间,唯有她和枪尖片雪不沾。
“——写好了,你来背吧。”
朔风止住,枪下燃烧的红缨终于停了一粒雪,许一盏踏着厚雪,信手放了枪,逆风回来房中。方沅把崭新的奏折递交给她,许一盏便在外衣上擦了一下手,拿起奏折默读。
方沅闲得无聊,问:“你知道昨天言官骂你恃宠而骄指鹿为马是什么意思吗?”
许一盏挑了挑眉:“啊?有人骂我?”
方沅翻个白眼,“有。这是顾太师转告我的。”
“...哦,那个人啊......你们文化人真不会骂,通篇连个脏字都不带,说个话文文弱弱的。我还以为是在害羞,夸我备受恩宠,皇上随便赐一头鹿,我都能骑出名马的风采。”
方沅:“.........”
他实在不知道怎样赞美许一盏的心大,只能由衷地建议:“多读点书。”
许一盏嫌恶地皱起眉:“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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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盏原本也不至于这么厌恶书,她顶多把它们当自己不喜欢的玩意儿,不去招惹就足够了。
但她那日随顾长淮去至东宫,在褚晚龄错愕的目光下,除却遍地狼藉的书房,还有一桩意外之喜。
——褚晚龄连卧房的床上都是历朝变法的论著,根本没有足以落枕的地方。
许一盏合上房门,保全她爱徒的最后一点隐私,回头望见褚晚龄恹恹地低头立她跟前,这会儿倒乖得出奇,至少许一盏还少见褚晚龄这么蔫蔫的——总算有点认错的模样。
既然正主送上门,许一盏便眉眼弯弯地请教:“...所以,殿下是在哪个地方,‘睡’了‘很久’呢?”
褚晚龄支支吾吾,许久不开口。
“说话。”许一盏的语气难得严厉,“太子殿下,您答应过会对臣诚信。”
顾长淮这才从他身后站出,似笑似叹地打圆场道:“殿下很忙的嘛,变法的细则差不多理好了,陛下的态度模棱两可,殿下还得寻个良机在上朝时提出来...再过几个月,应该就能熬动陛下,正式推行变法。”
许一盏蹙眉:“几、个、月?”
“这不算多。主要是殿下需要亲自出面,之后变法的落实也得由他负责,这才是顶磨人的......”
顾长淮这番暗示不算高明,话音未落褚晚龄的脸色就已微微一变。
纵是迟钝如许一盏,之后也后知后觉地听出了顾长淮的算计。
可惜她当时不曾听出——虽然听出了也不会改变决定。
抢在褚晚龄阻止之前,许一盏主动问:“太子太傅,够不够出面?”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熬夜写了()
因为太困...起床再修。
☆、/不知/
皇帝终于再难忍受许一盏的唠叨,方沅很快领旨拜官,赐了个不轻不重的学士官衔,得以光明正大地落脚华都。
翌日,由许一盏主持、方沅修缮的新律令正式送至兵部,顾此声黑着脸从许一盏手中接旨,许一盏本人也随他回了兵部。
顶着顾尚书杀意炽盛的眼神,许一盏只是波澜不惊地指指圣旨。
圣旨上说,“由兵部尚书审阅后,太子太傅共同主持,试行一年。”
......审阅个屁。试行个屁。
单是看到顾此声越来越冷的脸色,所有人都知道,褚景深的屁股,已经大摇大摆地歪了。
言官们递上的弹劾,通通以“一派胡言”统一批复,而太子殿下直接告了病假,一连半个月都留守东宫,除了偶有宫侍见到殿下被许太傅押着晨跑,其余时候都足不出户,连宫中众人都难得见他一面。
顾长淮则一边附和言官们针对许一盏七嘴八舌的痛骂,一边轻飘飘地挡回他们面见太子的要求。
“太子殿下因为此事与太傅不和,又不敢忤逆太傅,已是日日以泪洗面......”顾长淮真情实感地一叹,“此事既然交由太子太傅负责,各位还是找许轻舟本人算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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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立场暧昧,太子软弱可欺,眼见着这分明应该实权不大的太子太傅竟然一力打破了华都由来已久的平衡——眼下只是兵部,下一个又会是谁?
保守派的官员们再也坐不住了,拜访许府的宾客络绎不绝。
然而太子太傅忙于监督太子锻炼,整日不见踪影,当然闭门谢客,最终乐意接见他们的只有一只黄白杂毛的狗。
太傅府的下人们毕恭毕敬地回:“这是家中的小主人,许两碗许公子。”
华都新闻:许家公子不是人,许太傅是真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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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十二月,太子殿下风寒病愈,又发了头疼的旧疾,告假的日子再添十日。
看着朝堂上少了太子拘束,越发张扬跋扈的太子太傅,言官们开始讨论弹劾太医院的那群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