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淮:“......”他侧眼望向褚晚龄,后者握着一枚棋,连后颈都开始发红,“......什么?什么罪?生得太美惹人犯罪?”
许一盏:“谁敢对我犯罪?”
“......”顾长淮立即抽了自己一嘴巴,“我犯罪。对我犯罪。”
褚晚龄总算反应回来,讷讷地应了一声:“太傅请坐。”
许一盏:“回殿下的话,坐稳当了。”
褚晚龄耳朵红得快起火了。
许一盏想了片刻,决定为人师表,率先坦白,她便敲着桌案,从头说起:“臣十五刚过,十六未满,比殿下大,单论武功,应该当得起一声‘太傅’。多年前拜在许轻舟门下,师出长生斋,学的是许轻舟自创的‘长生剑’。恩师许轻舟、师兄许一碗皆已亡故,所以无师无友无九族,至于许轻舟的亲朋师友,臣都以为他是天生地养,一概不知。”
褚晚龄听见她岁数时便回了神,待听至那句“无师无友无九族”,又和顾长淮对了一眼。
顾长淮松松地握着拳,并未插言。
他俩若到这时还猜不到许一盏的来意,那未免也太离谱。褚晚龄定了定神,也效仿许一盏抿了一口茶,道:“太傅昨晚见的是谁?”
“顾此声。”
褚晚龄眉头微蹙,不再说话了。顾长淮便接过话头,问:“他说了什么?”
许一盏挑眉:“我还以为你们合计好了来套我的真心呢。”
褚晚龄:“.........”他尝试洗白自己在许一盏心里已经无可救药的形象,“那晚之后,学生从来没有怀疑过您。”
“不,小叔和我们不算一路人。”顾长淮想了片刻,耐心解释道,“他立场很暧昧...陛下、晁相,甚至东宫,都和他关联太多,比之东宫,他更像是朝中岌岌可危的平衡点。”
许一盏:“听不懂。以及关我屁事。”
顾长淮:“......”
褚晚龄才道:“不知顾大人和您说了多少?”
“很多。殿下可以从剑说起。臣不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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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未设武举,顾大人年轻时心不在朝野,只顾闯荡江湖。因为顾家是前朝降将,身份特殊,因此,他在江湖结识的所有朋友,都在他入朝时由暗卫一一盘查,确定他们身份干净。”褚晚龄一颗一颗地拣着白子,接着道,“但他当时漏报了一人,这人和他有长达三年的交情,形同知己,而且武功深不可测,派去调查的暗卫都有去无回。”
“我们原本只当是某位隐世高人,并不在意。但学生很久之后才发现,清理暗卫的都不是那位本人。而是顾大人。”
“至于那位高人,学生也是刚知道不久。正是......”褚晚龄顿了一下,飞快地带过一句,“师祖,许轻舟。”
“若非当时您去兵部和顾大人对峙,释莲发现顾大人那几日都流连状元府...甚至出手伤过一名......暗中保护您的暗卫,学生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许一盏:“......”
褚晚龄唯恐她生气,连忙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太傅?”
“...您每天都想这么多?”许一盏叹了一声。
褚晚龄心中警铃大作,唯恐她是和其他人一样认定自己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不可深交,忙解释说:“学生也是情非得已,这样的思虑也不算多,主要是太师和释莲替学生解难,学生也才十三,平日都只学下棋和练剑,偶尔背书也常背不明白的。”
顾长淮:“?”
释莲:“?”
许一盏这才一眼扫尽这三人,又叹一声。
“想法太多,活该你们三个都矮。”
☆、/前奏/
很矮的三人尽皆沉默,顾长淮作为唯一一个已经及冠的男子,更能品出许一盏言辞中的嘲讽之意。
但他瞥了一眼许一盏的剑,依然沉默。原因无他,那把剑有多凶,他在顾此声身边时就有幸见过了。
许一盏无心和他们闲拉家常,确定了顾此声的立场便换了话头:“近期需要臣做些什么呢?”
褚晚龄道:“太傅不必挂心这些。”
“需要的吧。”许一盏打断他的话,眼里笑意微微,却有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不然顾尚书不想害臣,又何必要臣辞官走人呢?”
她话音落下,褚晚龄的眸光不自觉地转向别处——他心虚时睫毛就会发颤,许一盏一眼不落地注视着他,自然把这点微妙的变化都纳入眼底。
顾长淮偷眼打量着这两位的互动,低头啜茶,佯作事不关己,许一盏却扬声问:“顾太师,请教您呢?”
顾长淮:“......”他看向褚晚龄,褚晚龄也在低头喝茶。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原先只知道太傅不是太傅,现在得知太傅是女儿身......”顾长淮羞愧地摸摸鼻尖,“还是不说了罢。”
许一盏:“?”
眼见着许一盏拔剑的手蠢蠢欲动,褚晚龄总算看不过眼,低声道:“昨日宴上的女眷,是父皇特意安排的。”
许一盏挑眉:“这不好吧。皇后娘娘这么凶呢。”
“...她们当中,或许会有将来的太子妃。但晁相断不会允许学生迎娶其他派系的女眷...太师的原意是,由您出面,娶晁相的......”
顾长淮一声惊叫,眼见着许一盏手里的瓷杯应声碎了满桌。褚晚龄连忙捉过许一盏的手细心察看,好在许一盏留了心眼,碎片并未伤到她的手。
但即便如此,褚晚龄还是放心不下,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直看得许一盏微有不耐,主动抽回手来:“继续说。”
“......学生不会让太傅受此委屈。”褚晚龄低着眼,目光定在许一盏垂下的手上。
许一盏微有几分不自在,她也看向自己的手——她以前总觉得大家都是十个指头两个巴掌,没什么特别的,遇到褚晚龄后才试着观察对方和自己的不同。譬如褚晚龄永远干净鲜明的掌纹,不像她,不特意净手,掌心就容易出汗,更别提掌纹里的污垢了。
又譬如别的盛书烟一样的贵女,她们的手又白又软,她曾不经意看过一眼盛书烟的手,像两团无比美好的云,值得旁人倾尽一切去呵护这么一双手。
她眨了眨眼,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太傅,”褚晚龄开口了,“学生希望您能开心。每天都开心。”
许一盏眉梢微扬:“臣也希望。”
褚晚龄没再出声。
顾长淮打破他俩僵持的沉默,他这会儿彻底消化了日夜跟自己斗嘴的同僚是个女子的真相——并选择性地忽视了自己常被女子武力威慑的事实,于是静下心来,坦诚道:“太傅若是女儿身,那我们又需要从长计议了...不如太傅嫁......”
褚晚龄:“太师,喝茶。”
“殿下体贴,但臣只是开个玩笑。”顾长淮逼迫自己不去看许一盏腰间的剑,解释道,“派系之争暂且不提,既然太傅表了决心,我们就将一切疑心都抛之脑后......太傅,可还记得赋闲方沅方大人?”
许一盏细眉略蹙,褚晚龄深知她不记人名的习惯,好心提醒道:“是与您同批殿试的文科探花。”
许一盏说:“没事,臣本就记得他。”
“没想到您还记得...”
许一盏:“他长得可好看了,大眼小嘴儿的,皮肤又嫩,臣当然记得。”
褚晚龄的眉毛跳了跳。
顾长淮来不及细品太子殿下神色微变的深意,只顾着赞叹:“他是个贤才,任谁见了也不会忘。若非陛下惜才,看出他人品清高,又恐他过刚易折,殿下还未必能捡到这么好的宝贝。”
褚晚龄不轻不重地应:“嗯。”
许一盏的眉毛也跟着跳了跳,但她暂且忍住了直接质问这俩是怎么留意到方沅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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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沅其人,年十七,出身明州寒门。
明州是怎样的地方呢——前朝国都,今朝专出穷书生的地方。
许一盏在夸官那日见过方沅后,便有意打听过三两句,最后也只获悉方沅真的很穷这一件事。
——方沅和她不同,大家一同觐见圣上,她能滔滔不绝赞吾皇英明天下太平空前绝后一代盛世。
方沅不能。明州的穷书生总是硬着骨头跟今朝过不去,许一盏听说这厮面圣时跟皇帝讨论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时弊。偏偏他只是个纸上谈兵的理论者,梦倒是做得美满,看上去圆满无缺——其中的艰难险阻,却需无数人奋不顾身地为之铺平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