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盏接过禁军呈上的三只猎物,另一只手则把褚晚龄圈在怀中,潦草地遮住他的眼。
褚晚龄不明所以,只能听得许一盏的声音仿佛紧贴在他耳畔,犹且缠着呼吸的热息。一点不知来由的暗香随着动作钻进他的鼻,并非浓郁甜腻的女香,也非他惯用的皇室香料——是极清淡的皂角味儿,干净清爽,如身后人一般的简单直率。
“——但说实话,有没有能力,都无关紧要。”
许一盏的声音很轻,褚晚龄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听力太差,才听不出这句话究竟是嘲讽还是出自真心。
“您的剑法一点也不差。”许一盏遮着他的眼,飞快地拔出三只箭,且极留意地没让血滴再度溅上褚晚龄的衣服,“臣就是您的剑,只对您唯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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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第一天的秋狝就此告终。
皇帝与百官俱回,持着清单的禁军守在猎场外清点战果。
“——何副统领,狍子两只,雪兔一只。”
众人:“嚯,厉害厉害。”
“——左侍郎,野猪一头。”
众人:“嚯,厉害厉害。”
这时顾此声纵马凯旋,空着两只手,众人看向他,禁军也对他一礼,宣唱道:“顾尚书,白狐一只,成年鹿一只......”他说到一半,下意识抬眼觑向顾此声的脸色。
皇帝骑马候在不远处,正听着臣子们的战果,发觉停顿,方笑着问:“怎么,顾爱卿还有什么惊喜啊?”
顾此声神色淡漠,不卑不亢地向皇帝行了一礼,禁军抿了抿嘴,接着唱道:“棕熊一头!”
四下皆面面相觑,唯独皇帝依然带笑,只说:“不愧是顾爱卿,朕果然不曾看错人。”
众人:“嚯,厉害厉害!”
不等话音落下,猎场又传来数声马蹄,众人举目望去,只看见一道雪影掠来,上缀一点深绯色,影影绰绰地能够望见被那人遥遥甩在身后的几个宫卫。
就这一套马匹衣饰,再一算此刻还没归队的人,众人都对来人的身份心知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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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队伍在前,许一盏一勒马缰,吁马止步。
禁军上前接应,这时人们才看见被许一盏圈在臂弯里的小太子。
许一盏谢拒了禁军,独自翻身下马,又把褚晚龄从马上抱下来。褚晚龄甫一落地,师徒俩便一齐向皇帝行礼谢恩,随后牵着马缰归队。
禁军便唱:“太子殿下,猎鹿一头——”
众人不无惊艳的目光都落到太子身上了。
太子太傅一丝不苟地出去,衣冠周正地回来,和早晨一般无二地意气风发。而随他一起的小太子脸色苍白,一身轻装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贴着他的瘦骨,尽是被血洇出的暗红。
他看上去似乎格外落魄,但猎了鹿的话,稍能理解。——尽管此前,没有人想过年仅十三四的太子能有所收获。
皇帝含笑问:“想必许爱卿也是收获颇丰吧?”
持着清单的禁军神情尴尬,许一盏便自觉接过话头,落落大方地应道:“回皇上的话,殿下的清单还没宣完呢。”
“...哦?”皇帝转而望向随着他们归来的宫卫,宫卫们正拖着一行猎物,皇帝眼底也掠过一丝惊奇,淡道,“也好,就让朕看看,朕的皇儿成绩如何?”
宣唱的禁军默默翻过一页,清了清嗓,继续宣道:“——太子殿下,雁三只、雪兔一只、貂一只......”
“......”
清单一页连一页地翻着,最后竟粗略数出了十来种猎物,数行囚笼中,属于褚晚龄的那只笼几乎满载而归,猎物几乎堆成小山,百官都默声观望,也将许一盏交还箭袋的动作看在眼里。
那只箭袋里的箭还剩几支,可见许一盏在这秋狝中何其悠闲。
尽管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是太子的成果——但相比之下,他们更不愿意相信这是太子太傅在如此随意的状态下猎来的猎物。
“——念完了?”
禁军忙道:“是,陛下。”
皇帝极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在褚晚龄和许一盏之间徘徊片刻:“许爱卿护驾辛苦了。”
许一盏不卑不亢地应:“谢陛下关心。”
“...不过,许爱卿自己,竟然没有收获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一点点崩,明早睡醒会认真修的...抱歉啦。
以及虽然很菜但还是要厚颜求个收藏,感谢感谢。
☆、/楚腰/
猛禽区中鸦雀无声,唯独溪涧喧喧,青石上苔痕斑驳,激流如同溅玉一般碎在溪畔,别有一番活泼的意趣。
俶尔,一声震山倒海的虎啸雷霆一般,借着陡如悬刀的山壁反复传响。
紧接着便有马蹄阵阵,一道白电也似的影从层叠密林中倏地刺出,枝掩叶隐间,尚能窥见雪影上的一点深红。
行围的禁军们坐壁俯瞰,屏息观望着一头长近六尺的猛虎——后者咆哮不止,气势惊人,但静眼旁观,却能看见它后腿处被血洇红的皮毛,和半支深入血肉的箭。
而将它逼进如此绝境的人,同样策马疾奔,紧紧缀在其后,原是前不久还被传为才不配位、瘦弱不堪的许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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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盏暗自追踪了三四天,今日才着了白甲,孤军深入至皇帝都不曾涉足的密林深处。
——等的就是今天,这老虎再往前,亦是死路。
她已提前探过地形,将这四周的水源和蔽身处都摸得清清楚楚,特意把它逼到这里,就是为了能够一举拿下那只让她觊觎许久的猛禽。
许一盏半眯着眼,目送那头虎终于跃过山涧,方挽弓搭箭。银芒猛绽,一支箭离弦飞出,精准无误地穿透老虎的皮肉,再度射中了它另一边后腿。
马匹一声惊嘶,但见红衣白甲的许一盏脱开本就没有挂牢的马镫,足尖略点马背,犹如另一支箭,手擎三尺青锋,破风穿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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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晚龄身在行围禁军之中,独他一身杏黄轻装配白甲,被重重禁军护在其中。而他脸色苍白,双眸则紧紧地锁在许一盏和老虎逐渐缩短的间距中——直到一声铿锵的剑鸣响起,许一盏身形如云,自空中扑杀而下,身中两箭猛虎终于忍无可忍,一声低哮后停步回身,与她破釜沉舟地厮斗起来。
奈何它已是背水一战,许一盏却更悍不畏死。
许一盏丝毫不惧失手后可能遭遇的反扑,兀自一手抱住它的脖颈,另一只手已横剑擦过猛虎掩在皮毛之下的喉管。
屏住呼吸的禁军中传来数声如释重负的喘,激动的掌声顷刻响起。褚晚龄也随之松气,面色逐渐回归红润,眼见着许一盏慢条斯理地脱下溅了鲜血的腕带,除却微微凌乱的头发,和动作后稍显急促的呼吸,她看上去与平时无异。
许一盏听见雷鸣般的掌声,抬起眼,状若随意地扫过崖上行围的禁军。目光扫过小太子所处的那一茬时,她突然一笑,尾随上前帮忙抬走猎物的禁军正在汇报这次的成果,却瞥到太傅脸上的笑,不由得一颤,低声问:“...太傅?”
“没事,你继续说。”
“......属下已经汇报完毕了。”
许一盏回以颔首,接着问:“诶,这上边行围的,是谁的人啊?”
宫卫抬眼望去,犹疑道:“似乎是何副统领手下的第七队...也可能是第八队。”
许一盏望见了乌压压的黑甲中一闪而过的杏黄色,又没忍住笑,但道:“无事,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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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太子太傅第一天空手而归后,秋狝榜首的角逐便成了顾尚书和太子的争锋。
除却第一天,猎物们尚无警觉,且数量较多,大多人都能有所收获,之后的每一天,狩猎难度都比前一天高上数倍,同样铩羽而还的太子太傅便也不显得丢人了。
直到第四天,独自行动的顾此声在追踪一头孤狼时中了埋伏,负伤而归,不再参加后续狩猎,褚晚龄也以体力不支,暂时告退。
第五天,许一盏仗剑深入猛禽区,杀灭了围困顾此声的几只狼群主力。
第六天,许一盏伴驾,协助皇帝活捉了一头黑熊。
第七天,许一盏又是孤军独行,只带二三宫卫,盯上了森林中的无冕之王。
至此,猛禽区剩余的凶兽都已溃败数里,退避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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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秋狝的最后一天,许一盏入夜后才得以凯旋。
皇帝和百官都候在场外,设了宴,褚晚龄也陪在皇帝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