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决定和许一盏原本预料的发配军营做将军有点出入,许一盏愣了一下,决定先谢主隆恩,立马跪伏在地,又是一番感激涕零的歌功颂德,赞美得皇帝浑身舒畅。
这一夜,圣上将新科武状元足足留至天明,促膝长谈,君臣尽欢。
许一盏离开御书房时差点困得一个平地摔,身旁的宦官连忙扶住她,许一盏低声谢过,想了想,问:“请教公公,太子太傅是几品?俸禄又是几何?”
宦官满脸堆笑:“哎哟,许大人这‘请教’,咱家可担不起。”
许一盏眨眨眼,听见宦官接着说:“从一品,月俸足有七十二石!”
许一盏两眼一花,险些没压住上翘的唇角,又问:“那,太子殿下,不会为难人罢?”
“这话就不对,”宦官也冲她眨眼,“太子殿下的脾气,可是这各宫主子里顶好的了!人又大方,大家谁都想被派去东宫当差呢。”
许一盏心中暗喜,尤其听见“大方”二字,顿时明白只要自己把活干好,除了那每月七十二石的皇粮,还能有别的意外之喜。
宦官也说得兴起,突然拉拉她的袖子,朝旁努了努嘴,低声道:“许大人,您悄悄往前边看...喏,方才打右边那条宫道过来的那二位,正是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咱得问安。”
许一盏脚步一顿,故作自然地抬起眼眸,恰望见对方一角杏黄色的衣影。
不远处的小少年低腰扶着身旁的小女孩,两人一道向这边走来。
那小少年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细致妥帖地护着身畔的妹妹,脸上隐约挂着温柔的笑意,好似润物春雨,悄入人心。
很久以前,许轻舟也是这样护着自己。
许一盏眼睑微跳,听见身边的宦官恭敬行礼:“奴才见过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
许一盏也随之行礼。
她实则很想抬起头来看看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学生的太子,可惜她还得装作传闻里那个志向高远的寒门将才许轻舟,因此动作不敢太大。
太子转过脸来,冲他俩温然一笑,回以点首:“程公公。”
另一位年幼的长公主一眼就被高高瘦瘦的许一盏吸引了目光,一边拽着太子的衣角,一边颐指气使地向许一盏抬抬下巴:“你是谁?本殿怎么没见过你?”
“晚真,不得无礼。”太子皱了皱眉,复对许一盏歉然笑道,“晚真年幼,多有失礼,还望大人莫怪。”
许一盏回他一礼,程公公连忙介绍:“这是今年的许状元。”
太子眼中略有几分惊讶,却不失礼,含笑向她轻轻点首:“原是许大人,久仰。”
天光大亮,太子殿下玄黑的眼眸似乎与天际接壤,燃着烈烈的霞光。
与不怒自威的帝王截然不同,这位太子殿下生得一双深情目,唇红齿白,温柔有余,凌厉不足。
这就是她的学生,她的皇粮。
许一盏心中悄悄点评,太矮、太瘦、太白、太嫩,和她以为的白白胖胖、身强体壮的地主儿子完全不一样。
莫非太子也会吃不饱饭?
她已经能猜想这个武艺不精的太子在宫中饱受折磨的模样了,难怪皇帝要选她来当太子太傅。
许一盏悄悄做了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竭力揣摩其中尺度。
她这太子太傅恐怕任重道远,还得兼任唱黑脸,否则这弱不禁风的小太子,连对宦官都这么笑脸相迎,若没有她这般魁梧英勇的太傅,岂不是人尽可欺?
太子没等来她的回应,复道:“许大人?”
许一盏恍然回神,神情复杂地看向她的小可怜太子:“嗯。”
太子不明所以地笑笑:“大人应是累了,程公公,还请你多送一程。”
“......”许一盏叹了一声,以怜爱的目光视他,道,“殿下,都会过去的。”
太子殿下:“?”
☆、/夸官/
依照往例,领过圣旨,许一盏应当从第二日起就自觉前往东宫就职,但圣恩眷顾,特许她月后再辛苦,余下几天都可以积极利用,在华都纵情撒欢。
大皖朝历来都有敕造状元府,许一盏身为武状元,就此摆脱了“食不果腹、家徒四壁”的困境,以许轻舟的身份,而立年岁荣登从一品太子太傅之位,成为华都贵女们的新晋候选之一。
但她毕竟出身寒门,且还看不出什么靠山,华都贵女虽对她初来乍到就能擢升从一品颇感惊艳,但太子太傅毕竟实权不大,只是官衔虚高,于是贵女们大都选择作壁上观,暂且观望。
许一盏对这局面更觉欣喜,毕竟她承的是许轻舟的身份,许轻舟本人虽然泥菩萨一个,却好歹给了她一点吃喝,她不忍心让许轻舟白白蒙受“不举”之名。
况且于她而言,实权不大意味着事情少,官衔虚高意味着俸禄高,这才是许一盏心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差事。
但从此以后,钟鼓馔玉剩她一人去享,龙潭虎穴也只有她独自去闯了。
张公公见她犹自立在状元府前发呆,带着笑冲她一甩拂尘:“许状元,快去里边瞧瞧呐!”
“啊、是是,这就去。”许一盏瞥了一眼那气派的府邸,一时间还有点难以置信,“可真漂亮。”
张公公含笑道:“您如今可是皇上最最器重的新秀,这状元府,将来就是太子太傅府,可马虎不得!”
“公公抬举我了。”许一盏嘴上谦虚,心里想,就太子那么个小不点,按照她原先设计的训练方案,直接被她折腾没了都不一定,到时候就是皇帝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仇人了。
张公公摇摇头,煞有介事地说:“咱家看人,可准得很呐!您就是封官拜将的命,错不了!——可明儿个会武宴,您可千万不能像今日这么谦虚,那班大人是喜欢软柿子不假,可咱陛下手里不缺软柿子......您心里有数最好。”
许一盏愣了半晌,笑着应了。
会武宴是由兵部举办,武举进士一同参与的宴会,虽不如恩荣宴那样吸引朝廷重臣,但依然备受瞩目,风光无匹。
而许一盏作为武科状元,更是受人关注,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纳在眼里。
张公公的这番言论,显然是把她往皇上那边一推,明摆着告诉她,除了皇帝,她谁也别想靠。
——可这不是废话吗?
放着皇帝和太子的大腿不抱,吃饱撑的赶去讨好一群跟她抢饭吃的同僚?
她想吃的皇粮姓褚,可不姓别的赵钱孙李。
看完府邸,谢别张公公,就到了御街游行的时辰——会武宴前先行夸官,文科甲榜纵马在前,武科进士则随后。
许一盏听天由命地穿上喜庆红袍,帽插宫花,眼瞧着前边三根骨瘦如柴的豆芽菜迎风招展,脸上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盛公子仅次于她,高居榜眼,而何公子紧随其后,拿了探花。
“许大人,”盛公子一夹马肚,上前和她并行,“昨日别得匆忙,没来得及向你道喜,失敬失敬。”
许一盏不懂这些官腔,诚心诚意地道:“谢谢你,也恭喜你得了榜眼。”
何公子不甘示弱,也策马追上他们:“许大人,半月后家父想在家中设宴款待朝中新秀,不知许大人愿不愿意赏这个脸?”
盛公子瞪他一眼,跟着补充道:“对了,许大人,家中小妹养在深闺,生得貌美如花,听闻许大人尚未婚配,不如......”
何公子道:“许大人,家姐乃是华都有名的贵女,听闻许大人风采,倾慕不已......”
盛公子忍无可忍,火气高涨:“何老四,你家三个哥哥,哪来的贵女?”
何公子也怒:“你盛家唯一的姑娘刚刚出嫁,又是哪来的小妹?”
“——我娘这就去生!”
“呸,那我爹还这就去认呢!”
许一盏眼见着神仙打架,唯恐殃及她这条无辜池鱼,连忙打马快走几步,在百姓崇敬向往的眼神追进文科队伍中去了。
文科的榜眼见她过来,便风度翩翩地给她腾了个位子。
许一盏感激不已,好心关切道:“你身子弱,回头领了俸禄可以多买些鹿茸调养调养。”
榜眼脸色微变,哭笑不得地点头:“多谢许大人关心。”
“哪里哪里,都是同僚,应该的。”
文科状元官拜五品,是进士中除了许一盏官阶最高的一个,见许一盏毫无架子,也放下一些戒备,笑着向她请教一些锻炼身体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