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出去!”我急忙从后面赶上她,双臂用力圈住那不盈一握的腰肢。门外那些记者不知道是为何而来,他们若知道这里住着唯一的母亲,一定不会放过这么暴料的素材。
对了,一定是刚才那个出租车司机!他盯着我看了整整一路,想必早就认出了我的身份。
我一边懊悔着,一边承受着唯一母亲那与体形大不相称的巨大气力。
“放开我!放开我!不要抓着我!不要伤害我!那些都是别人的中伤,我怎么可能爱上除你之外的人!世梵,相信我,我没有,我没有!你放开我,你抓疼我了!放开,放开!”她拼命的叫嚣,瘦弱的身子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抗力,我几乎就要被她拖出房间。
“来人啊!快来人!”我嘶哑着呼喊。
走廊传来了护士医生纷杂的脚步声,第一个冲进来的是一个德国医生。他一把抓住了唯一母亲快要挣脱的手臂,将她横抱到病床上。此刻,疗养院那残酷的磨折的非理性的一面才真实呈现在我的面前。白色病床上,唯一母亲赢弱的四肢拼命在宽大的白袍下挣扎,白色皮肤下青筋毕现。她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啃咬所有接近她的人,幽黑的双瞳恨不得杀死所有不肯放她自由的医生护士。我看到他们捆绑她的四肢,绳索在她的脚踝手腕处勒出一道道血痕。我看到护士用冰冷的针头刺穿她几近透明的肌肤。我看到她像是搁浅的鲸鱼仰面极力呼吸。我看到她放弃挣扎,在药物作用下渐渐恢复平静。我看到她此刻尊严尽失,只是一个患病的发作的疯子。
我颓然坐在地上,直到护士对我说:“她已经睡着了,请你出去。”
“都是我的错对吗?”我抓着护士的衣领一迭声地问:“是我的错对吗?”
那个德国医生走了过来,厚实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叽哩哇啦的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我不停摇头,内疚抓住了我使我难以冷静下来。
“他说这不是你的错!”温暖的声音刚刚传来,我就被一阵熟悉的味道紧紧包裹住了。我的唯一来了,总在我最狼狈最不堪最难过的时候。
“不,唯一,如果不是我来看她记者就不会跟到这里来,她也就不会受到刺激发作了!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紧咬着牙关,努力不让眼泪掉下。因为,犯错的人是没有资格哭泣的。
“嘘。”他在我的唇上按住一根手指,指着他的母亲说:“她好不容易睡着了,你难道要吵醒她吗?”说完,他对着刚才要我离开的护士说道:“我是患者的儿子,请让我呆在这里。”护士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点头离开了。
“来。”唯一牵着我的手坐在病床前,我看到他的西装上衣多处褶皱,问道:“你进来的很艰难吧?”他不以为意的低头看了一眼,摇头道:“没什么。别管这些了,来,我给你讲一些我妈妈的故事。”
阳光透过厚重的垂幔在病房内洒下柔和的暖色光影,衬托着唯一讲述的那些许久以前的往事。眼前在药物作用下沉睡的女子在我心目中更加立体丰满,她曾是一个那么完美幸福的女人。唯一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不停的叫嚣着。他却恍若未闻,径自沉浸在对母亲的美好回忆里。
终于,他停了下来,垂下头望着闭目含笑聆听的我,问:“心情有没有好点?我们要离开了,你有勇气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守在门口的那些锲而不舍的记者,指的是那些伤人的问题和刁难。“我有。”张开双目,我笃定望着他。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唯一这才轻喘一口气,拿出电话吩咐着:“我马上出去,车开到门口。”
任他牵着我的手穿过长廊穿过庭院,门卫即将打开大门的一瞬,我们十指紧扣,不知是谁的手汗打湿了交握的手心。门不过刚刚开启了一条细缝,我的耳边就传来了汹涌的快门按动的声音。我不过露出了苍白的脸,劈头盖脸的问题就朝我丢来——“伍小姐,请问您是因为MQN的董事长才离开秋鹏先生的吗?”
“秋董事长的妻子说因为你的存在,他们七岁的女儿患有轻微精神疾病,您对此怎么看?是不是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唐先生,伍小姐这样的过往您毫不在意吗?听说你们已经订婚,不知道这些事情对你们的婚事有什么样的影响呢?”
“伍小姐,受这件事情的影响千秋世纪和MQN的股票持续下跌,您决不觉得自己应该负上一定的责任呢?”
“伍小姐,秋鹏先生离婚后你还会与他重修旧好吗?您是利用唐唯一先生刺激秋鹏达到逼婚的目的吗?”
天!他们究竟想要让我说什么?说我水性杨花见异思迁?还是现在就跪地痛哭为自己破坏别人家庭忏悔?
“对不起,请让一让。”唯一护着我竭力从人群中艰难穿行。我只感觉自己的披肩被人用力拽住,脖颈被系的紧紧的无法呼吸。混乱中,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朱珠。她无情的举着手中的相机拍下我的惊慌失措,末了,说出一句冷冰冰的话:“你就不担心童童再刺你一刀吗?”
“走开!”唯一发现了我涨的发紫的面色,一把将朱珠用力推开。“朱珠,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拿得起放的下的女孩,今天这么多记者想必又是你的功劳吧?”说完,抽回她手中紧攥的黑色披肩揽着我走出重重包围。
“你就选择这样一个女人?”她在我们身后恨恨的说:“拿得起?问题是我曾经拿起过吗?你什么时候给过我看她时的眼神?什么时候给过我公平的机会!”
我已经呼吸困难了,唯一将我推进汽车后座,重重关上了车门。车窗外,一张张兴奋的快要变形的脸摇晃着,他们不甘心的拍打着窗户。我眩晕看着遍布车窗的脸庞和手掌,浑身瑟瑟发抖。
“开车!”唯一沉声道。
可怕的一切终于渐渐消失。
回城的路上我疲惫的睡着了,唯一宽大的手掌轻轻覆在我的额头,温暖的指肚来回摩挲。他口袋里的电话仍然拼命的叫嚣着,但我们好像都听不见。耳旁,只回响着唯一母亲宁静致远的琴声。
车,停稳了。我准确张开眼眸,看到唯一关切的注视。“我没事,真的。”
“语侬,一切都在掌握中,那些人无法伤害到你的。”他撩了撩我的发,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回公司。”
这一个下午的意外大概已经延误了许多重要会议,他越是轻描淡写我越是感到愧疚。“唯一,你觉得,如果我出面……”
“语侬,这样于事无补!”他断然打断我的话,摇头道:“你不要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秋鹏的妻子也是大家族出身,是真正的名门闺秀。她这样闹,决不是你想象的道歉那么简单。所以,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等待,再过几天我们登上去美国的飞机,一切都会被我们甩在身后。恩?”他担忧的望着我,生怕我会一冲动作出令他担心的举动。
他的一席话使我瞠目,不是道歉那么简单?什么意思?
“好了,你快去休息。”他下车为我大开了车门,站在车旁目送我走进厂房,这才放心的离开。
几乎是关上门的那一瞬,本能告诉我这里也不再安全,一股陌生的压迫感从脚心直窜到头顶。昏暗里,小白不安的叫声一阵阵传来。
“小白。”我打开灯,循着叫声寻找小白的踪影。
‘啪’,角落里,传来打火机点火的声音,浓重的烟草味道紧跟着弥漫而来。我看向那个人,蓝色水洗布的磨旧衣衫,精致的眼镜,还有,刺向我的,极不友好的注视。
“西西里岛不错吧?”他抽一口烟,问道。
“你怎么进来的?老谭。”我看到他脚边的脚柜不停震动,小白的叫声从里面传出。“你究竟要干什么?”我奔过去,一把拉开柜门,小白的黑色身影嗖一下窜出钻进我怀里冲着老谭拼命呲牙嘶吼。可怜它虽然与老虎是同科,却完全不具备那巨大的威胁力。我拍拍它的脊背,走到它的餐碗旁倒些猫粮进去。“乖,没事的。”它犹疑的看了老谭半天才在我的安抚下埋首在餐碗中。
“我不是要虐待动物,只是它叫的实在是让我心烦。”老谭跟过来笑着说道。
“如果你不是用特别手段闯入他人家里,小白是不会让你心烦的。”我看着他难看至极的笑容,浑身上下还是充满了戒备。“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我再一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