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和殿内一阵死寂,众人皆是瞠目结舌。
这四年之间,九千岁仰仗着太上皇的宠爱,在晋国前朝后宫叱咤风云,一手遮天。
比这更过分的事情,九千岁也不是没有干过,但太上皇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当初九千岁逼迫皇上立后,太上皇都未曾加以干涉过。
今日这事看似发生的突然,但细细想来,却又合乎情理之中。
与其说太上皇是因为九千岁执剑上殿,蔑视帝王而发怒,倒不如说他是被九千岁对燕王的不敬所触怒。
自从燕王这个义子出现后,太上皇便将所有荣宠都给了燕王,九千岁怕就是为此才慌了神,想在太上皇面前演一出欲擒故纵的苦肉计,夺回属于自己的恩宠。
谁料太上皇根本不吃这套,还因九千岁冒犯了燕王,便要将他流放到漠北那苦寒之地。
听到太上皇对九千岁不容置喙的处决,一时间殿内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喜的是皇帝及其手下党羽,不管太上皇因何处置九千岁,只要能将心头大患铲除,其他的细节根本就不重要。
忧的是那些依附九千岁的官员们,他们的靠山大树倒了,届时皇帝为巩固自己的权势,必定要将朝堂重新大换血。
但不管他们如何恐慌,也没有人敢站出来为九千岁叫一声不平。
毕竟相比起九千岁,太上皇处事的铁血手腕更为可怖。
而作为被处罚的当事人,司徒声却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别说是流放漠北,就是将他千刀万剐,他也毫不在意。
今日他既然敢走进保和殿,便是要和太上皇之间做个了断——他是生是死都无妨,但太上皇必须死。
至于林瑟瑟,他已经命刘袤派人去救了。
她昨晚在景阳宫对着那金铃叫了大半夜,他体内的连心蛊一直在颤动,令他想不知道她在哪里都难。
虽然知道她在景阳宫,可他却不能轻举妄动。
以他对太上皇的了解,只要他敢踏出斋宫半步,表露出任何一丝要去景阳宫的想法,太上皇绝对会在他抵达景阳宫之前,将她转移到其他的地方。
倘若太上皇要警告他,说不准还会剁了她的手脚,将她的碎肢送到他面前来。
对于太上皇来说,只要留下林瑟瑟的性命,便可以起到威胁他的作用,至于她的身体是否完整,这根本不重要。
为了确保她的安全,他便只能耐着焦躁的心情,在斋宫里孤坐了一整晚。
但要想麻痹太上皇,只是这样,自然还不够。
所以他佩剑上殿,在太上皇面前演了一出走投无路,只能对司徒岚以命相挟的好戏。
刘袤会趁太上皇掉以轻心之时,率人乔装打扮,佯装成太上皇身边的禁军,借着奉命押人之由,前去景阳宫救出林瑟瑟。
届时刘袤会把她送出皇宫,带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他归来。
如果他死在此地,那刘袤就会立刻率兵护送她离开晋国。
他给她留下了五国各地商铺的房契和田契,不管她去哪里,她的后半生都将会衣食无忧。
司徒声眸中无喜无怒,他微微侧眸,瞥向坐在身旁的司徒岚。
果然不愧是太上皇的血脉,真是将太上皇骨子里的薄情寡义、腌臜龌龊学的是分毫不差。
他漆黑的眸光冰冷刺骨,寒似二月霜花,带着些嘲弄之色,不染一丝温度。
司徒岚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倏忽攥紧酒觥,指尖因太过用力而泛起了一抹虚白。
太监尖细的嗓子倏地响起,打破了殿内死寂的氛围:“燕成帝驾到——”
话音落下,坐在席间的纯嫔却是绷紧了脊背,额间隐隐渗出汗水,搭在膝间的双手紧攥,眸底藏着些焦灼之意。
她原本是想等林瑟瑟死了,再与燕国帝后认亲。
但林瑟瑟命大,任是她多次□□,林瑟瑟都幸运的躲了过去。
而那司徒声为了给林瑟瑟出气,连一点证据都没有,便将烧焦的陆凯扔进了她的房间里。
纵使她的心脏再强大,也受不了与陆凯的尸体日夜相对,她惊恐交错之下,这才不得不提前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如今林瑟瑟下落不明,虽有太上皇相助,她依旧还是心底惶惶,生怕这认亲宴出一点岔子。
纯嫔尽可能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燕成帝携皇后和太子入殿后,她叩紧掌心中的鸳鸯玉佩,强行挤出一滴清透的泪水。
燕成帝还未站住脚步,纯嫔便已经踱步上前,泪眼朦胧的跪在了他的身旁。
她一句都没有说,只是将手中的鸳鸯玉佩举过头顶,泣不成声的奉了上去。
这些年来,燕成帝从未放弃过寻找自己的女儿,期间有不少拿着信物来认亲的女子,但那些信物皆是赝品,没有一人是他的血脉。
他燃起过多少次希望,便有过多少次失望,若非是晋国的太上皇亲自来信,将那鸳鸯玉佩的细节描述的绘声绘色,他也不会拖家带口的来晋国认亲。
燕成帝望着纯嫔怔愣一瞬,抬手接过那鸳鸯玉佩,放在指间细细摩挲了两下。
鸳鸯玉佩共有一双,一块是千寒冰玉,一块是上阳暖玉,冰玉传给嫡长子,而暖玉则是传给嫡长女。
这块玉佩色泽温润,指腹轻触之,便散发出浑然天成的丝丝暖意,确是上阳暖玉不错。
许是这些年冒充他血脉的女子太多,燕成帝并没有因为这一块鸳鸯玉佩就相信纯嫔。
他微微抬眸,便有燕国使者送来一只装满清水的银碗,将纯嫔扶了起来:“事关两国,委屈姑娘了。”
说罢,燕成帝便用银针刺破手指,从指腹上挤出两滴血,滴入了银碗之中。
纯嫔倒也不惧怕,不过是滴血认亲罢了,她前世能混过去,这辈子自然也可以。
滴血认亲并没有科学依据,但因为古代没有更先进的认亲技术,这些古人就只能用这个土法子认亲。
可能是因为她是O型血,和任何血型都能融合的原因,前世她稀里糊涂的就混过了滴血认亲这一环节。
这一世纯嫔为保险起见,在来认亲宴之前,她在指甲缝里均匀涂抹了白矾。
有那白矾混在水中,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两者的血液都可以融合在一起。
纯嫔不紧张,倒是皇帝紧张的要死。
他往日不曾见过燕成帝,听纯嫔道出她自己的身世,他心中虽有疑虑,却还是选择了相信。
但此刻见到燕成帝之后,他才知道纯嫔那些话都是在放屁。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燕成帝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一双剑眉下是如寒山深雪般深邃冰冷的眸子,而燕后冰肌玉骨,眉眼如画,也是个实打实的倾城美人。
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又怎会生出纯嫔这样相貌平平无奇的女子。
再加上纯嫔和林瑟瑟出生时,曾被产婆掉过包,到底谁才是燕成帝的血脉,简直是一目了然。
但不管谁是燕成帝的女儿,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能为他、为晋国,带来更大的利益。
毋庸置疑,相对于和司徒声不清不楚的林瑟瑟,纯嫔对他更为真心实意,也容易操控一些。
皇帝正要开口阻拦,纯嫔却先他一步,将手指刺破滴血入清水之中。
她故意在指腹扎了个浅浅的伤口,以便她在挤指尖血时,不经意间将指甲划入水中。
涂抹在指甲上的白矾,在血水中渐渐融化,那两滴散开的血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的融合在了一起。
皇帝惊得目瞪口呆,但太上皇却没什么反应,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血能不能融到一起去。
燕成帝望着那银碗里相融的血液,眼眸中隐隐泛起了些红意:“都怪父皇不好,让你流落在外,受了那么多年的苦。”
纯嫔紧咬唇瓣,像是在强忍着泪意,她不断的摇着头,哽咽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燕后心疼的将她拥入怀中,泪眼婆娑道:“乖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父皇和母后这就带你回家……”
这温情的一幕,被太上皇的笑声打断:“燕成帝先别急着带纯嫔走,好歹在晋国歇上两日,也让寡人尽上地主之谊。”
燕成帝在位十几年,自然不会听不出太上皇的言外之意。
无非就是在提醒他,他的女儿如今乃是晋国皇帝的妃嫔,他若是不表示一番,便休想带走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