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才支起一只胳膊,就听见端着热水进来的阮慕阳大喝道:“初月,别动!”
温初月已经感受到了他轻轻动一下牵扯到诸多伤口带来的刺痛感,以及黄韫十分不友善的视线,乖乖躺了回去,只是讨好黄韫的话被阮慕阳这一声大喊都吓没了,温初月盯着天花板不悦道:“我还没死呢,瞎嚷嚷什么?”
阮慕阳虽是在阎罗殿里被带回来的,处世的礼节却好像天生就会,也没有谁刻意教他,初次见面就规规矩矩地打招呼,在外面从来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对猫都是客客气气的,何曾这么大声地说过话?还是在夜深人静的医馆里。
他一喊出声就意识到自己太过心焦又失态了,忙向黄韫道了个歉,蹑手蹑脚地关门进来,把水盆端到温初月床边放下,低声道:“对不起,初月,我太担心你了,一见你要自己起身就着急了——我扶你起来,帮你擦擦脸和身体。”
说着,小心翼翼地扶着温初月慢慢坐起来,仔细给他擦起了脸。
黄韫抱着手臂冷眼看着对面的两人,温初月脸色虽然臭,嘴上也不饶人,可身体却十分听话,任由阮慕阳摆弄,还配合他的动作伸胳膊伸腿,和黄韫认识的那个乖戾任性又恶趣味的温初月简直不像一个人。
“喂,把镜子拿来给我看看。”温初月伸手在脸上来回摩挲,显然对自己脸上的伤痕耿耿于怀。
“初月,很快就很好的,不用在意。”那道伤痕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参考他的头发被扯断时发过的脾气,而脸又比头发重要多了,阮慕阳并不敢贸然把镜子拿给他。
“伤都伤了,你看了又能怎么着?”黄韫终于看不下去,踱到阮慕阳身后道:“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宝贝自己的脸干嘛,男人要有几道刀疤才有味道,你懂不懂?”
温初月白了他一眼:“只有你们这些长得随便的才这么认为。”
黄韫冷哼一声表示对这歪理的唾弃,拉下脸道:“你既然这么宝贝你的脸,别受伤不就得了,你昨天到底干嘛去了?”
“杀人放火去了。”温初月一脸云淡风轻地说。
黄韫和阮慕阳都在等待他的下文,他却呆愣了半晌,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该睡了。”
鉴于此人刚从昏睡中醒来,除了拌了几句嘴臭了臭美之外什么也没干,黄韫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受到的精神折磨完全无处宣泄,准备用拳头先在他脸上发泄一通再说,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温烨在门外道:“初……温朗醒了吗?我可以进来看看吗?”
屋中几人倏然安静下来,温初月用气声道:“他怎么在这?”
阮慕阳压低声音道:“他收到消息后也一直守在这里,初月,你若是不想见到他,我这就去把他轰走。”
温初月没说话,梗着脖子在空中用力嗅了嗅,道:“可是我好像闻到了中央大街凤栖楼富贵莲子羹的味道……”
黄韫奇道:“你这狗鼻子怎么这么灵?”
阮慕阳冷冷地往门口瞥了一眼,他的确在不断地成长强大,却有一点怎么也比不过温烨——财力。
这大半夜的除了青楼,什么楼都打烊了,温烨知道温初月爱吃凤栖楼的汤羹糕点,花重金把凤栖楼的厨子班底请了过来,现场做了四十八样点心小菜,给他煮的羹也一直温着,就等温初月醒来。又用这些点心讨好了黄韫府上的侍女们,很快就和她们混熟了,温初月醒来的事估计也是哪位侍女听到之后通知他的,好让他及时过来献殷勤。
“主人,我出去把羹端进来,您不必见他。”阮慕阳起身道。
温初月饶有趣味地观察着阮慕阳的反应,心道:“哎哟,这就吃醋了。”
当年那个石头一样的男孩,不会哭不会笑,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经过自己多年的□□,竟然为了一碗汤羹就吃醋,连称呼都换了,脸色也藏不住了。
温初月因为自己的□□颇有成效而窃喜不已,故意不应声让阮慕阳干着急,黄韫来回看了看两人,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见门内迟迟没有回应,温烨又道:“温朗,我有些事要跟你说……是,过去的事……”
昨夜才找到了突破口,知道了姚婉云那块神秘手帕的解密方法是把它折成莲花,姚婉云的长子温烨恰好就是唯一的解密钥匙,而这钥匙此时就在自己房门外,虽然温初月一点也不愿意见他,却也不想放过难得的机会。
温初月脸上放松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坐直了身子,应声道:“你进来吧——黄韫,我和温烨聊一会儿,你带慕阳去休息吧。”
他这百年见不到一回的正经模样摆出来,黄韫就知道他要说正事了,点了点头:“唔,你身子还很弱,别聊太晚,慕阳,走吧。”
阮慕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后退了一小步,避开了黄韫伸过来揽他胳膊的手,看着温初月道:“主人,我就在外面等您。”
说完后径直转身走了,与进来的温烨错身而过的时候转头看了他一眼,害温烨后脚尖踩上了前脚跟,险些自己把自己绊倒。
温烨一介商人,除了自己的亲弟弟,就没怎么跟正经习武之人打过交道,而他的亲弟弟也不会用这种冷冰冰的眼神看他,温烨不知道阮慕阳看过来时眸中蕴含的东西是不是武家常说的“杀气”,他只觉得整个人从外冷到里,好像被那眼神钉在了冰天雪地里。
“喂,想说什么快点说,我可没太多功夫跟你耗。”温初月不知道一段时日不见温烨怎么犯上了爱哆嗦的毛病,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温烨被他这一吼才从方才的惊惧中回过神来,不想被他发现自己这么没出息,酝酿了一下情绪,笑盈盈地把羹端到温初月身边,道:“不着急,先吃点东西。”
温初月挡开了温烨送过来的勺子,从他手里结果羹盅,表示自己手没事儿不需要别人喂,喝了两口暖暖胃,感觉温烨在旁边盯着自己很影响食欲,把羹盅放到一边,正色道:“行了,你说吧。”
这主仆俩对他的拒绝还真是一模一样,一点儿都不屑隐藏。
温烨自嘲地笑了笑,他曾经一度以为温初月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是因为腿伤,后来温初月直截了当地戳破了他心中名为“父亲”的不容侵犯的窗户纸,当他开始适应用怀疑的目光去看待父亲时,一些原本就搁置心底疑虑被放大了,今天他再次用手绢折出母亲教他折过的莲花时,才恍然大悟,所有的疑虑都串在“母亲”这根线上,他好像知道了温初月在做些什么。
温烨抬眸问道:“温朗,你是不是在调查我母亲的死因?”
温初月并不意外,挑眉道:“哦?你终于发现了。”
他刚刚开始调查这件事的时候还没有找上黄韫,并没有任何帮手,会偶尔关心他的只有温烨,而婉云是又是温烨的生母,温初月以为他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曾用多种方式暗示过他婉云的死不正常,可温烨却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故意忽略,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不过还好,现在说破也不算太晚。
“母亲有哮喘,可她一直按时服药,还请了一个懂药理的丫鬟贴身照顾她,现在想来,她突然病发身亡,本身就很不寻常,尤其是之后父亲还把母亲的丫鬟们全都辞退了。”
温初月差点就要习惯性地接上一句冷嘲热讽,见温烨神色黯然,似沉浸在回忆中,便没再言声,只默默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温烨又道:“还有姚烈舅舅,母亲常提起他,小时候还带我去姚府玩过几次,今天季大人的小侄女叫我教她用手绢折莲花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母亲说过这莲花的折法是姚烈舅舅独创的,全天下只有我们三个人会折,而姚烈舅舅竟然被孙彪那贼灭了门,孙彪被龙武营格杀,死无对证……”
“这一朵手绢莲花连着我母亲和姚烈舅舅,而他们都已经死了,孙彪死后不久,季大人却因这朵与他们牵扯在一起的莲花找上我,初月,这不正常对不对,不是我太过敏感多虑对不对?”温烨用力晃着温初月的手臂,语气有些哽咽,“明明我也不想怀疑自己的父亲啊……”
第78章 狂歌肆酒(6)
温初月的胳膊被温烨晃得生疼也没挣开,只平静地看着他道:“你终于愿意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