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抬眼去看,眼前男子眸中光亮,好像一瞬间熄灭了,徒余一片黯淡苦涩。
许久,他轻轻笑了一声,夹杂着喟叹:“小锦,可以跟我讲讲,你和他的事情吗?”
明明知道是在自讨苦吃,无异于饮鸩止渴剜肉补疮,可还是想要去了解。
那些事情,即使是沈钰和岳宁风,她都没有详细提起过,可是这次她选择告诉沐染。
沈呈锦从郑纤骗她前往却缘寺开始说起,除了原来的那个沈呈锦已经死了的事情,她从头到尾与他说了一遍。
沐染从一开始平静到后来已是满脸震颤痛惜,他没有想到,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些日子,她竟然经历了那么多。
断骨之痛,银针过穴,傀儡血毒,谣言中伤,往生之蛊,一桩桩一件件,尽管她说得平静轻松,他却难掩心中的惊恸。
他虽陪伴她多年,可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他却都不在她身边。
沈呈锦长舒一口气,明显感觉面前的白衣人颓唐了许多,她缓声开口:“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
沐染终究抬起头,静静望着她,烛火之下,他的眼前似乎有些模糊。
“对不起。”他低声道。
对不起明明说过会一直保护她,却让她受了那么多苦,对不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总是不在,也许这就是命定,他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到如今才会就此错过。
沈呈锦起身,缓缓垂下头,“是我要跟你说对不起。”
桌边坐着的男子没有动,像是被什么压折了脊背,沈呈锦心里亦是不好受,房间中静了许久,她攥紧拳头,道:“沐大哥,我想回京城去,明日便走,到时会传信给我娘,让她不用特地来驻尘谷接我。”
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拖泥带水当机不断,对自己,对青湛,对沐染都不好。
沈呈锦见他垂着头良久不说话,轻轻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默默转身退出房间。
快走到门口时,身后的人忽然唤了一声“小锦……”
她回过头,那一身白衣的男子已经起身,从熹微的灯火处走过来,他道:“我记得,你最怕虫子,也从不吃芥菜。”他又向她走近几步,“千池说,你会武功,那天我到峭壁上采药,你接住了我。”
他忽然不再说话,离她仅剩一步之遥,目光定定不移,像是要将她看穿,一切伪装在他眼里皆成了空白。
“你到底是谁?”
他问得坚定却又无力。
沈呈锦久久静默,终于在沐染快要松口的时候,她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再睁眼,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的人,“我的确不是她。”
她知道这个真相对于眼前的人太过残忍,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既然他已经问出了他的怀疑,她便做不到再去欺骗,无论你如何美化谎言,它终究只是谎言。
沐染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像是忘记了言语。
“这副身体是她的。”沈呈锦道,“我不是这个地方的人,我来自另一个你们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变成了她。”
眼前的人露出震惊之色,明显不可置信,沈呈锦沉默一会儿,接着道:“后来我做了许多梦,梦里有她经历的一切,在却缘寺附近的山上,也是我醒来的地方,她被追杀的人打了一掌,没有再醒过来……”
一掌下去必死无疑,是那些杀手说过的话。
沐染有些听不下去了,沈呈锦也说不下去了,她对他深深鞠了一躬,许久没有直起腰。
“对不起,骗了你,骗了沈大人和岳夫人。”
她就这样,弯着腰看着地面,直到对面传来沙哑无力的声音:“你是说,借尸还魂吗?”
沈呈锦站直,与他对视,轻轻点头,“算是吧。”
他的眼眶已经红了,明明是稳稳站立着,却似乎下一刻便要倒下。
沈呈锦滞涩难忍,哪怕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他人的生离死别,心中亦是会哀伤不平。
眼前的人再一次沉默,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退到墙壁处,身体倚在上面,勉强撑住自己。
“她的仇,已经报了,等回了京城,我会告诉沈大人和岳夫人所有的事情,到时候……我会离开你们的视线。”
最坏的结果,是他们知道真相,不再相信她,或许会认为她是占人身体邪祟,若真走到那一步,她大概会逃吧。
沈呈锦说完,正要转身离开,墙边的白衣人却忽然上前拦着她,“小锦。”他兀自顿了一下,缓了缓道:“沈姑娘,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便不要再将这些与任何人提起。”
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他却能感觉到,她是个良善坚韧的姑娘,绝非大奸大恶之人。
今日这些耸人听闻的言论,他不希望再有旁的人知晓。
如她所言,她并非有意,可这世道不会在乎你是否有意,夺舍一事,在世人眼中太过于歹毒邪恶,一旦事发,难保不会引起民愤与恐慌,届时事情也许会一发不可收拾。
被扣以邪祟入体名头而遭迫害的人,这个世上并不少见。
即便当初的沈呈锦是被眼前这个人恶意夺舍,他也许还是什么都做不了,那副面容,那具身体,他根本没办法去伤害。
他就这样看着她的脸,眼眶中氤氲一方似有若无的水汽,抬起的手终究没有碰到她便落下了,声音嘶哑沉涩:“替她好好活着吧。”
无论相信与否,他还是会去查,所有的真相,即便残酷,他还是要知道。
沐染说完,率先离开了药房,屋外一片寂静,今夜无风,天气却并不闷热,隐约裹袭着几分凉意,更深露重。
沈呈锦看着空荡的药房,恍惚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吹灭蜡烛,出了门。
墙根处立着的黑衣青年,静默而沉寂,像是与黑夜融为一体,可沈呈锦还是一眼便瞧见了他。
拥堵于胸口的沉滞,仿佛一瞬间消散,她站在药房门口,望着他,没有动。
青年从昏暗中走出,来到她面前,一言不发地伸臂将她抱住。
沈呈锦埋在他怀里,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心跳,那些不宁的无力感慢慢消退,心中一片安定。
良久,她轻声开口:“湛湛,明天我们离开这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趁着开学前多码点字,可是这几天好多事情赶到了一块,等正式开学,又不知道会变成几天一更,好想尽快完结,可惜还有好多坑没填。QAQ
☆、花开荼靡
天蒙蒙亮,驻尘谷的许多人家都升起了炊烟,沈呈锦起床开始收拾东西,刚系好了包袱,屋外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接着是沐川的叫喊:“沈姐姐,你起来了吗?”
沈呈锦过去开门,门口的少年一脸焦急,“我师傅他不见了。”
“去哪里了?”
“我早上到药房,没有看到师傅,以为他在别处,可院子里找遍了,也没看见他的身影。”
沈呈锦皱眉,跨出门槛将门关上,“会不会被请去给人瞧病了?”
“可是药箱还在房间里,师傅出门给人医病,都会背上药箱的。”沐川的眼眶有些微红,“竹篓和小锄头也没动过,也不是上山采药去了啊。”
沈呈锦听他这样说,心中也不由发慌,毕竟昨晚对他说出了那些事情,今早人忽然不见了,难免不让人往坏处想。
院门开了,一身黑衣的青年走近,看了一眼沐川,神色没有什么动容,淡声道:“出去找。”
沐川原本不喜欢青湛,只是眼下没了主心骨,听他这样说,连连点头。
三人一道出了门,沈呈锦想了一下,怕沐染只是暂时外出而已,便叫沐川在家中等着,万一人回来,见三人全不见了,再要担心。
沐川瘪着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坐到门口的石阶上,眼巴巴看着无人的街口。
屋里的衣物也没有动过,想来人不是出谷了,沈呈锦和青湛先是一路向南边走,到了路口便打算兵分两路。
道旁的老槐树下,头裹汗巾的老汉正慢悠悠抽着旱烟,沈呈锦走近他,问道:“老伯,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白衣的公子路过。”
老汉在树根处磕了磕烟杆,抖落烟灰,笑呵呵道:“小女娃是问谷主吗?”
这里的人都是认识沐染的,沈呈锦心中一喜,“是,您有看到沐染沐谷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