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染拧眉,瞧他脸色不对,伸手欲给他搭脉,却被躲开了。
他叹了口气,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里面的药丸递给他。
霍云什么都没问,放到口中吞下,慢慢调转内力,片刻脸色便好了些许。
因着马车不大,霍云再一进去就更显拥挤了,沈呈锦只好坐在车辕上等着。
许久,霍云才掀开帘子出来,冲她温和一笑,“今天先到硕城去吧,我已令人准备好了接应。”
沈呈锦颔首,看着他跳下马车,过去同岳宁风说了些什么,才又掀开车帘钻进去。
沐染将瓷瓶放回药箱中,再看一眼昏迷中的人,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
原以为他这样的人,当是冰凉空茫,一无所有的,可原来并不是。
有人真心爱着他,也有人不顾性命地护着他。
他一直觉得青湛这样生于黑暗长于黑暗,满手血污的人,太过扭曲危险,怕他一朝心变,伤了沈呈锦,伤了沈呈锦身边的人。
至今日见到霍云才恍然明白,若他当真心属黑暗,又怎会有人这般护他?
渠门在他眼中,是血腥冰冷的,那里的人,为活命可以做尽脏恶之事。
到底是心里存了偏见,现在想想,却是不该。
苦寒之地寸草不生,却能寻到续命良药紫川罗,那世人畏极宛如泥沼的渠门,如何不能成长出纯挚之人?
有些人,身陷囹圄,多为命不由己,未曾体味过别人的悲喜苦痛,怎么料定他这一路一定会走向烬灭?
作者有话要说:湛湛很不幸,却也很幸运,有人终其一生,也碰不到这样爱他的小沈,这样护他的霍云。
冰凉无情的杀手很酷,但是写到现在,我不想他只是简单的我喜欢的一个人设,他生命中遇到的每个人,都会无形中带给他思想上的转变,不止让他懂得情爱,后期也会让他懂得感恩,懂得友谊,懂得良善。
当然,懂得再多他大概也是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_←
☆、再往驻尘
这一路有霍云带人护送,一队人马安全无虞抵达驻尘谷。
几日的路程,青湛一直没有醒过来,沈呈锦肉眼可见的憔悴了很多,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沐染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才告诉她,青湛喝的药,有致幻的效用,会暂时让他处于昏迷之中,对外界失去感知。
他失血过多,伤口也没及时处理,加之被锁了琵琶骨,若非岳千池的那瓶药水,怕是保不住性命。
沐染没敢下猛药,只能这样给他温养着。
等到了驻尘谷,将众人安置好,沐染便将青湛带去了药池,泡了一两个时辰才出来。
驻尘谷的居民虽然不多,但都十分淳朴好客,岳宁风和童朝出去安排一众护卫的吃住,沈呈锦和沐川到厨房中做饭熬药。
屋内,霍云又给青湛输了些内力,将人放到榻上,缓缓站起身。
沐染还在案几边上配药,见他起身,叹了口气,绕过案几递过去一枚药丸。
在霍云道谢之后,他道:“这药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还是让我给你把把脉吧。”
霍云摇头,因着刚损了内力,脸色苍白憔悴,整个人看着有气无力的,却强撑着精神笑道:“不过是输些内力,休息休息便好了。”
沐染蹙着眉头看他,并不认同他的话,他明显能感觉到霍云的情况不对。
不肯让他诊脉,只每日求些丹药维系,内力一输就是大半个时辰,沐染纵使脾气再好,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讳疾忌医,你莫不是不信我的医术?”
霍云听了这话,明显一愣,抬眼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白衣人。
这几日的相处,他还没见过沐染不耐烦或者生气过,江湖中人也说他最是温润平和,原来也是有脾气的。
无声笑了一阵,笑得对方眉头快拧成一个川字,霍云才长呼一口气,坐到旁边的凳子上,将手摊到桌上,“有劳沐谷主了。”
沐染这才缓和了脸色,上前坐到他旁边,伸手把住他的脉搏。
越诊他的脸色越是凝重,最后收了手,皱眉冲霍云叹气。
他这气叹得霍云差点以为自己病入膏肓了,无语之下,又听沐染问:“你前些日子是练了什么功法吗?”
霍云点头,“练了《己恕》。”
“功法练了大半,贸然而止,如今又连着数日散功,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走火入魔。”
这回霍云倒是抿唇不说话了,他自己也已经感受到内府的紊乱,前几日不让沐染诊脉,只是以为自己可以压制,不想麻烦他,也不想被别人知道。
他曾经走火入魔过,再清楚不过那种征兆,到今日隐有不可控的趋势,他又不是存心找死,权衡之下便让他诊了。
沐染起身到架上取了药箱,道:“我先给你施针暂时压制,近几日不可动用内力。”
“可还有其他办法?”霍云转头看向榻上昏睡的青年,目光微动。
顺着他的视线,沐染看了一眼,正在取针的手顿住,想着他这几日不要命地输送内力,忽然明白过来。
青湛被锁了琵琶骨,这一身的武功多半是废了,如今看霍云这架势,根本就是做着将功力尽数传给他的打算。
他不明白霍云为何能为这个人做到如此地步,将手中的银针放回,他道:“你何必如此,他的性命已然无虞,武功在与不在,有什么要紧的”
霍云一顿,没想到竟被他看穿了心思,无所谓地笑笑,“这木头仇家不少,若给别人知道他已经脱离渠门,又武功尽废,那些人怕不要纷沓而至,我不可能一直跟着他,总有顾不到的时候。”
停顿一下,他接着说,“传功的事,若现在停下来,便前功尽弃了。”
青湛与他练的功法都是《己恕》,由他来传功再合适不过,见沐染不大赞同的样子,他补充道:“传些内力给他,大不了我以后再练,不过废些时间罢了。”
他倒是无所谓,只是青湛等不及,若等他功成再输内力给他,怕是没什么用处了。
“若是你已将《己恕》练成,倒也无妨,如今功法半成,自己尚且保全不了,再要散出内力,太过危险了。”
“所以要沐谷主帮帮我呀。”霍云依旧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神色甚至有些无赖。
沐染一滞,少有的觉得头疼。
他倒是有办法,无需霍云出力便可助青湛恢复,只是想起一些过往,想起自己的师傅,一时犹豫难言。
收了桌上的东西,起身欲给霍云配些药,又忽然转回来,问:“你方才说,他脱离渠门了?”
“是。”霍云望着榻上的人,“他身上的刑伤你也看见了,渠门的规矩,若要脱离,只需过刑堂的四十九刑。”
沐染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过四十九刑,说得倒是轻松,只有见过那些伤的人才知道有多危险。
他原来,竟是以这样的代价换来的自由。
霍云见他一脸不可思议,嘴角似有似无一抹苦涩,像是自嘲,“你说我这些年,待他也算不错,他还是一点不信我,一点不愿欠我的,傻子一样自投罗网,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还是要我来救,他若是肯再等一段时间,等我功成出关……”
他忽然不说话了,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眼底锋芒闪烁。
门主答应了他,会派人去暗示青湛暂时不要回渠门,为何他到最后还是回去了?
还有夜家的误会和山林中的刺客……
见他忽然不说话了,沐染温声劝道:“他许是,不想牵累你。”
霍云怎会不知,只是正因为知道,他才更生气,他脱离渠门,莫不是也要与他断绝联系?
屋内沉默了一阵,沐染走到榻边,检查了一遍青湛的手骨,微蹙眉犹疑道:“他身上这些刑伤,很多都是致残致命的,只是行刑的人似乎刻意避开了要害,才没让人真的伤重不治。”
之前一直以为是夜寒月为了留着青湛的命拷问,才没有真的痛下杀手,今日知道这些是在渠门所伤,心中却更疑惑了。
他回头看着霍云,“是你安排的?”
霍云摇头,“行刑的人,是琪阁阁主苏风,许是他吧。”或许是门主,不得而知。
沐染愣了一下,回过神倒是更嘲笑自己的偏见,渠门也许确实不若他想得那般血腥脏恶,至少,青湛在不幸中遇到了愿意放他一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