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依旧昏迷着,气息弱得微不可查,沐染微侧身体,挡住了她部分视线,道:“箱子里有剪刀,先拿给我。”
沈呈锦一诧,很快回身,打开药箱取出里面的剪刀给他。
在驻尘谷的那些日子,她经常给沐染打下手,如今倒也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什么忙都帮不上。
沐染接过剪刀,小心避开青湛身上的伤口,剪开他的衣服。
他这身上的伤很多,血液已经凝涸,衣服和伤口黏在一起,若是硬扯,怕连皮肉都能扯下来。
一片片黑色的布料散落到脚边,沐染似乎刻意阻挡了她的视线,只是背着身,时不时吩咐她拿药和纱布,沈呈锦看不见青湛的情况,心脏却在一抽一抽地疼。
处理了大半个时辰,沐染拉着一旁的毯子,盖到青湛身上,稍微直起身,小幅度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脚。
他错开一步转身收拾东西,并不去看沈呈锦的神色,温声道:“这里东西不够,我只给他止了血正了骨,等到了城中,再做打算。”
沈呈锦看着青年苍白无血色的脸,忍着没让自己的眼泪落下,只是声音免不了带着哭腔:“谢谢你。”
沐染将药箱放到一边,声音依旧温润:“他是伤者,我是医者,为他疗伤是理所应当的事,你不必言谢。”
沈呈锦红着眼点头,目光落到青年包扎好的手上,食指指尖微微与他的食指相接,跪坐在地上,歪头伏在他身侧,默默不语。
那副神伤的样子落到眼底,沐染神情微恍,片刻移开视线,一言不发地收拾好散落的布料和药棉,打包好提着从马车上下来。
见他出来,一旁沐川顺手接下他手中的东西。
山道不远处的巨石上,岳宁风抱剑而立,遥望夜麓山庄的方向,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察觉有人靠近,她收回了目光,见是沐染,便从巨石上跳了下来。
沐染到她跟前,端端正正行礼,“岳夫人,此地离驻尘谷近些,不若先带人去我那里吧。”
“也好。”岳宁风朝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向沐染颔首,提着剑过去吩咐众人启程。
沐染又回了车上,沈呈锦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痴痴怔怔看着昏迷的青年,眼泪不断滑落,无声无息,却又无休无止。
想要伸手去拍拍她的肩膀,却又顿住了,几不可查的苦笑一声,沐染坐到旁边,注意着青湛是否有发热的迹象,没有开口与沈呈锦交谈。
他如今已不知该以什么身份来劝慰她。
马车很快启程,车内摇晃起来,沈呈锦虚虚抱着青湛,生怕扯到他的伤口。
约莫半个时辰,一众人护着马车行到一片山林中,出了这片林子,便差不多到硕城了。
岳宁风骑着马走在最前方,刚进林子不久,她忽然勒住缰绳,抬手示意众人止步。
□□的,密林中却黑影幢幢,速度极快地朝马车包围而来。
约莫二十多人,黑巾遮面,手中皆持着弯刀,刀背钩刺,很是奇特,不像是东琉人用的兵器。
中间的一人黑袍笼身,脸上带着银灰色的面具,与其他人不同,他手中所持,是一把长剑,薄如蝉翼,冷光冽冽。
岳宁风派一队人守住马车,很快与对方缠斗起来。
护卫们多出身军营,练的都是些阳刚功夫,不若那群刺客阴险诡诈,不少人被他们的暗器所伤。
岳宁风提剑直向黑袍之人,对方亦是挥剑格挡,剑身翻转之下,岳宁风手中的剑竟被他直接销断。
她这一剑出势及其迅猛,虽断了剑,也将对方震得不轻,兵器上落了下乘,黑袍人再要攻上之时,她便只得后退。
对方也不知怎得,动作总是慢了半拍,给足了她反应的时间,放在岳宁风眼中,简直如同戏耍一般,趁着一个空档,本是且战且退的岳宁风,直接一脚踹了上去。
黑袍人大概没料到她被惹急了,毫无章法地临门一脚,竟没躲闪过去,正中胸口,直接飞出几米远。
马车中,沈呈锦听到外面的厮杀声,起身想要出去,却被沐染一把按住,微蹙着眉冲她摇头。
知道岳宁风还在外面,她怎么放得下心,“沐大哥,我有武功在身,让我出去吧。”
“你身边,还有谁知道你会武功?”沐染问。
外面刀剑声依旧,马车却丝毫没被波及,前前后后被护卫围得水泄不通,对方一时半会儿也靠近不得。
沈呈锦愣了片刻,听懂了沐染的话意,他一直要她瞒着原身已死的事情,不希望有其他人再知道。
沐染见她仍是满脸焦灼,温声劝道:“你武功可有外面的护卫好?眼下出去,非但帮不上忙,反倒叫你娘亲分心。”
沈呈锦想想也是,偏头看看昏迷中的青湛,打消了出去的念头,垂着头没有说话。
黑袍人被一脚踹开,堪堪稳住身形,箭矢飞穿破空而来,他侧身去躲,还是被擦伤了手臂,手中的长剑跌落,地上落叶堆积过多,没有发出声响。
转身回眸间,就见一身红衣的男子坐在马上,手中的弓尚未收回,弓弦似乎还再铮铮作响。
他身后还有不少手下,皆手持利刃加入战局,山风卷动他赤色的衣摆,向来带笑的眉眼,此刻却如同夹着冰凌一般,锐利冷肃。
他再次拈弓搭箭,毫不犹豫地朝黑袍人射去。
黑袍人这次有了防备,动作虽狼狈,还是躲过了。
他没有停留,直接飞身朝密林深处逃去,甚至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
剩下的刺客对这一场变故始料未及,见黑袍人逃走,纷纷放弃围攻马车,跟着逃向密林深处。
有几个来不及撤退,被岳宁风等人打伤扣下,还没来得及捆绑,这几人就倒地七窍流血没了声息。
一众刺客很快没影,山林中弥漫着血腥味,地上一片狼藉。
红衣人收了手中的弓箭交给手下,翻身下马,慢慢朝马车走去,中途停下脚步,俯身捡起被黑袍人遗落在地上的长剑。
岳宁风紧握着手中断掉一截的剑,皱眉警惕地看着他。
沈呈锦和沐染也不曾与谁结下深仇大恨,方才那一队人,很显然是冲着青湛而来。
可对方的武功路数,所使兵器,都不像东琉人会用的,倒很像是她交手过的北绕武士。
这便也说不通,青湛虽是渠门杀手,与不少人结怨,却不曾出过东琉,何以引来北绕的仇敌?
还有这忽然出现的红衣男子,又是什么人?
岳宁风思虑之际,红衣人又走近几步,握着那把剑朝她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嘴角噙起笑容,“在下姓霍名云,是青湛的朋友。”
岳宁风觉得这名字有几分熟悉,后知后觉才想起来,沈钰曾和她提起过,之前能救段瑞和江素汀出狱,把郑丰正法,便是有霍云暗中助力,藏起了关键人证江林。
更有,沈呈锦也曾提到过,当初在硕城遇险伤了腿,是霍云收留了她。
岳宁风知道他身属渠门,但他开的商号遍布全国,人又风趣热忱,倒是很容易让人忽略他这渠门阁主的身份。
他与青湛相识并不奇怪,岳宁风只是想不到,那种地方,竟也会有所谓兄弟朋友。
还没来得及搭话,身后马车传出一阵响动,沈呈锦从上面跳了下来,看着岳宁风面前的人,很是意外。
“霍云,你怎么在这里?”
她几步近前,站到了岳宁风身边。
“丫头,好久不见。”霍云微微笑着,没有平日那种散漫轻佻的口气,他将目光放在马车上,笑意收敛,“能带我去看看吗?”
许是想到了青湛的样子,沈呈锦目光微黯,抿抿唇退开一步,“好。”
霍云提步走近,沈呈锦跟在他身后,又向岳宁风解释道:“他叫霍云,是青湛的朋友。”
岳宁风点头,没有阻拦,看着两人朝马车走近,忍不住喟叹一声。
霍云跳上马车,掀开帘子躬身进去,恰好与沐染对视,两人都没有惊讶,相互颔首。
沐染让开一步,让他近前来。
他自然认得霍云,当年就是他,曾背着血淋淋的青湛来驻尘谷求救。
霍云看着昏迷不醒的人,神色微动,上前半跪下身,运气压掌,贴到他的手腕处。
许久,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唇色泛白,他才收回手,气息有些不稳地直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