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来不及呼唤出一声，就看着长公主在他面前自尽，而后她拼着最后一丝气力靠在了王蔺身侧，面上带着笑的沉沉闭上眼，她说了此生此世与王蔺不离不弃。
铜钟撞击的嗡鸣之声伴随诵经声飘然而下，慈安寺内一片祥和宁静，弥远入心，只是长公主在梵音相伴中手握着一封字迹不明的书信不明所以的怔怔落泪，让一旁的徐姑姑不得其解。
天色早已暗沉，相府内王蔺正在思索着朝政之事，但看到王安捧着的锦盒中的一封信时，紧皱的眉头下忽然涌出了泪意，他嘴唇颤动着连声呼唤：“瑾……瑾若……瑾若”一声比一声高，双眼睁大看着周遭似在寻找着什么，口中的呼喊并未停止，“瑾……瑾若——”
王蔺欲起身，却觉头脑混沌，一些记忆迅速倒转，让他霎时便觉得头晕目眩——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瑾若此生只愿与夫君长相厮守，一家人和和美美。
琅琊王氏百年的使命我王蔺未曾忘，你是我的夫人是我毕生挚爱我也一直镂刻于心。
王蔺捂着额头摇晃着，眼中的记忆更为清晰。
王蔺，我皇兄中毒是否是你所为，堂堂男儿敢作敢当，当着你王氏祖宗的面，你还不认。
我恨我自己我身为皇家的女儿，在我面对一个毒害我皇兄令我母女分离的男人的时候，我还是下不了杀手。
丞相，你我今世情缘已尽，如此下去只会两两生厌何必勉强。
你就放过瑾若，就当是对我的最后一丝怜惜。
你怎知我心中没有瑾若。
……
王蔺眼眸陡睁，不断喘息着，神思恍惚中眼前的画面出现长公主于他眼前自尽的那一幕，所以他才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焦急的找寻着她的身影，而那封他握在手中的信证实了他眼中的记忆一幕又一幕全是真的。
王安在一旁见着他的神色很是惊讶，又见他将目光望向自己道：“王安，夫人何在？”王安怔了怔，才道：“家主，主母还在慈安寺，你几日前刚去看过。”
王蔺的目光一直盯着王安似乎不敢相信，长公主自尽和自己万箭穿心的记忆如此深刻，怎会有假，可现在一切都还未发生，他在相府长公主还在慈安寺，而自己写给她的诀别信却的的确确存在。
他脚步往前身子却一软，几乎要王安扶着才能出门，直到此时他仍然无法相信，可失去瑾若的窒息之感却一直萦绕在他胸前，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原来没有了瑾若他的心竟然会如此的痛，而自己也愿为她甘愿受万箭穿心之苦。
一路由王安搀扶着走到祠堂，王蔺眼中湿润不堪，跪在蒲团上背脊挺直对王安道：“王安，开始叱问吧!”
现在已深夜，王安不知王蔺怎会突然来祠堂，但他是家主所以只得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句：“王蔺，琅琊王氏百年的使命你忘了吗？”
王蔺如往常一般气势洪亮的回答：“王蔺不敢忘——”但语声沉沉则又说了一句，“可王蔺很想忘！”
王安的目光立刻移到王蔺身上，见他面色有些苍白眼中隐隐有着泪光，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什么痛苦之事以至于神色间无一不是难受之意。
王蔺让他退下，而后看着王氏的列祖列宗声音空乏无力的缓缓说出：“自我接管王氏家主已有整整二十八年，琅琊王氏为大成年间的顶级门阀世尊，共出了十二位皇后七位丞相。到了今时今日，王氏在我王蔺手中日渐鼎盛，即便皇帝用谢氏与我王氏制衡，也撼动不了我王家在朝中的地位。只是从韩氏和她腹中的孩子身死的那一天开始，我便暗下决心我王氏的后代再也不要重走韩氏的那条路，所以我不惜舍弃一切，舍弃瑾若舍弃阿妩，硬要与天家一争，要坐上那俯仰万千子民的皇位，就是为了要改变我王氏的命运，不再被皇权左右不再用女子的婚姻来巩固家族的地位……”
王蔺心中怅然，一滴泪水滑下，冰凉的滋味让他知道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曾以为我想要的就是这些，我心中纵使有瑾若可我也不能为了她放弃我苦苦经营了数年的一切。”他眸色渐浓阖眼时又一滴泪水落下，“琅琊王氏百年的使命我未曾忘却，你是我的夫人是我毕生挚爱我也一直镂刻于心。原来在我心中你是这般重要，重要到我宁可身死也不愿让你看着我与你皇兄相争让你心痛。”王蔺睁开双眸，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王蔺从未忘记过琅琊王氏百年的使命，但王蔺很想忘，从我接管王氏家主之日起这个责任就沉沉压在我胸口令我没有片刻喘息的时候。可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的人来说，我不该舍弃那些视若珍宝的东西来去填补这些虚无缥缈之物，我更不该舍弃瑾若只为与天家一争。”他笑出了声，一直不停在笑，笑得声音嘶哑，“即便与天家一争胜了又如何，失去瑾若即便我赢得天下也再也填补不了这心口的空缺。”
王蔺俯下身郑重的磕下三个响头，在心中做下了一个决定，这是他此生为瑾若做的第一个最为重要的决定。
已过子时宫门早已关闭，西侧门却在此时开了一个口，而进宫的正为大成的晋敏长公主马瑾若，她此行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去崇阳殿见她皇兄最后一面。
在慈安寺见到那封信时，她几乎无法相信，那些字字情深的话在她脑海中翻转，与此前她的记忆一并融合——
你父亲一生心高气傲唯一耿耿于怀的便是娶了我。
丞相可曾爱过瑾若？我怎会不爱你！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王氏百年的使命我未曾忘却，你是我的夫人是我毕生挚爱我也一直镂刻于心。
我耿耿于怀的根本就不是娶了你这晋敏长公主，而是你母后的那道旨意。
此生此世，不离不弃。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
皇帝这几日身体已渐渐不好，这几日在崇阳殿内除了偶尔见见阿妩和萧綦外就再未见旁人，现下听内侍禀告长公主求见，他一时来了些气力在内侍扶着下半躺着坐了起来。
长公主看着皇帝，语声带着哽咽的道：“皇兄，瑾若一生懦弱无用，不能为你分忧反倒让你忧心。”
皇帝语声疲惫但还是带了兄妹之间的温情：“瑾若，皇兄不允许你这样评价自己，你在皇室与王家之间已经做得够好，这些都不怪你。”
长公主沉默不语，许久后慢慢扬起脸道：“我对王蔺之情深到连我自己都未曾知晓，他在我心中胜过世间万物，只是我晋敏长公主的身份一直让我压抑着对他的这份感情，而后又在他跟皇家之间左右横跳，我下不了手杀他，也舍弃不了自己对他的那份情，如此这般真是痛苦。”
皇帝眼眶泛红，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如此他心中也甚是疼痛，长公主看向他而后弯腰俯下身子向他行了一个大礼再道：“瑾若永远都是皇家的女儿皇兄的亲妹妹，但瑾若已不想再当这个晋敏长公主，皇兄就权当瑾若不孝，不能再以皇家女的身份踏入皇宫半步。”
皇帝不知她为何要说出这样一番话，怔了怔才道：“其实若王蔺肯，你与他也不会有今日的这一劫难，只是他心中的执念过深，你如此为他牺牲实在不值。”
长公主眼中有着笑容，但皇帝却看不懂。长公主只是说：“若丞相能够放下心中执念，我便与他一同归隐，若他还是执意如此，那瑾若便斩断红尘削发出家。”
皇帝从榻上走下，将她扶起，疼惜的注视着她道：“瑾若，皇兄无能不能让你置身事外，让你爱也不能恨也不能，皇兄终是对你不住。”
长公主轻缓的摇着头，“皇兄为一国之君，考虑的不止是瑾若一人乃是天下万民，皇兄对瑾若做的已经够多了，你我兄妹之间无须再说这些。”
皇帝跟长公主谈完有些回光返照，在院内饶了两圈再回到殿内就有些不适，他立刻唤过内侍将阿妩找来，在他驾崩之前将遗诏交给了阿妩。
元熙十六年七月十三，大成皇帝在崇阳殿驾崩，遗诏的内容由上阳郡主豫章王妃王儇念出，由太子马子隆即位，豫章王为辅政大臣协助太子处理一切政事，至于王蔺等人未曾提及。
三日后，子隆在太极殿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