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蔺一直望着长公主微有恍惚,竭力将心中的不舍放下,扬声道:“你即可护送长公主离开慈安寺,一路南下到了江南自会有人接应你们。”
只是一言刚说出长公主便出声打断,她语调坚决面容上也看不出半丝犹豫:“不,我不走,我为你的妻子,我不会弃你而去。”
“瑾若——”他语声高昂的喊出,“莫要胡闹,你先离去,待到江南我再与你汇合。”长公主在他的目光中体会到了一股坚定和无奈,泪光闪过,顿时觉得气息闷在胸中,她平静的摇着头,眼中哀色弥漫,“王蔺,你还想瞒我到几时?”
王蔺抑制不住的细微哽咽伴随着话音传来:“你……你都知道了。”长公主慢慢走近他,凝视着这数十年与他的过往所承载的一切,情谊深浅爱恨纠葛,两者一度压在肩头,让她在无法喘息的窒息中踽踽前行,然而直到此刻她终于觉出了几分轻松。
长公主扬起唇,哀凄之下,望着他微笑无声:“王蔺,你还记得当日与我起誓,今生今世,不离不弃!”八个字,便是一生——
王蔺控制不住揽手将她按进怀中,闭目吸了口气,嗓音仍是发颤:“瑾若,我王蔺终其一生能有你已是三生有幸,你是晋敏长公主皇帝不会对你怎样,你何苦要陪我一同殒命,这不值这真的不值。”
长公主清楚的感受到他因内心的痛苦不舍而引起的脆弱,泪水虽在流但她的话却是无比坚定:“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我即是夫妻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今生今世我与你不离不弃。”
王蔺将她推开,面容紧绷,不顾长公主的话毅然决然下了令:“裴伦,即可护送长公主离去,若有违令提头来见本相。”裴伦咬紧牙关目中赤红下领命,拉着长公主便要走,可她一直挣扎,王蔺大喝一声:“走——”
长公主心中痛苦难言,看着王蔺转身不能直视的背影,心念一动拔出裴伦的长剑声音平稳着道:“王蔺,你那日与我起誓是真情还是假意?”
王蔺回过身见她横剑对着自己的脖颈,手下顿时一阵发冷,努力稳住心绪道:“瑾若,快放下剑,有什么好好说。”
王蔺与她目光所触,却是她不断颤抖的眼睫上因湿润慢慢凝起的水珠,在茫然悲沉的思绪中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起誓之言皆为肺腑,无一字虚言。”
“既如此,那便好!”长公主努力抑制住哽咽的颤声,言词如水静柔且清,然而目中泪如雨下,却再也控制不住,“王蔺,你既已做了一死的准备,瑾若也不愿在你死后在留在人世,你若执意让我离去,我便只有一死才算不违背当日的誓言。”
王蔺惊呼,眼疾手快的将她手中的长剑夺下,双手握着她的肩膀,深深与她相对道:“瑾若,你何须如此,我只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长公主只是一笑,“王蔺,你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夙儿和阿妩都已长大成人,为人母我也尽到了责任。我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若你都要离我而去,这人世间也就再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王蔺将喉间的哽咽给咽了回去,点着头道:“好,夫人既然如此说,那我便与夫人生死相依。”
王蔺带着长公主在一行人的护送下迅速下山,一路逃亡到了城外三十里,身后精兵依然紧追不舍。“啊!”耳旁传来一声痛呼,王蔺回头但见数支利箭已射入身边那人的身体,犀利的箭镞自后背穿透胸前,血雾飞溅。
“丞相,当心!”裴伦骇然高呼,耳畔利箭卷风穿雨,全然被裴伦的手中的长剑一削两段,王蔺眼中显出了愈加憎恨的神色,皇帝真是不念与瑾若的兄妹之情竟然放了利箭。
一行人中不断有人落马,待行到一处山丘之时只剩下裴伦和几个暗卫将王蔺和长公主护在里侧,喘息之声下王蔺面容肃穆看向了山丘之上。
周围渐渐沉默,王蔺跟皇帝的视线仍在交锋,无声地落下这局棋的最后一颗子,夏将军骑着马行到皇帝身后询问着:“陛下,长公主也在是否还要放箭?”
皇帝默然片刻向上举了举手,夏将军得到指示当即喝令让弓箭手停止放箭,但仍有十几支箭飞出,裴伦听到箭声,猛然勒住缰绳,一面身躯横转,一面挥掌挡箭。
长公主沉默地望着山丘之上的皇帝,眉眼间有挥之不去的伤心,只听山野间皇帝向她喊出:“瑾若,若你还念及自己皇室之女的身份,念及自己是母后亲自册封的晋敏长公主,就下马向皇兄走来,皇兄保证绝对不伤你分毫——”
长公主于茫然中忽然心痛难当,“皇兄,瑾若于你已经没有话再说,这些年也够了,你与母后待我之情我也终于还清,从此刻起我是马瑾若,丞相之妻王蔺的结发妻子,不再是什么晋敏长公主,我与你兄妹之情,”她一句一句说的决然,“恩断义绝——”
皇帝神情一凝,眉眼也渐渐暗淡了下去,僵立片刻,目光如利刃般看过他们二人,口中发出一句话:“格杀勿论!”
王蔺却出了声,声音之大在山野间不断回响:“皇帝——”他仰着头语声深沉无尽,“我王蔺今日可以死,但瑾若是你的亲妹妹,我求你放她一条生路,她跟这些事无半点干系。”
长公主看向他,眼睛酸涩不堪,“我王家今日虽败却依然抹不去百年来辅佐大成皇帝的伟绩,”王蔺语声震动在场所有人,他勒住缰绳让坐骑平稳,“我王蔺今日虽死,却依然还是大成的丞相。”
皇帝眼中杀意已起,刚想挥手却被夏将军打断,“陛下请三思!”他大声道,“长公主还在山下,利箭无眼请派属下生擒逆贼。”
“你是要抗旨不成?”皇帝冷笑,“听好了,大成从此刻起再无晋敏长公主,跟逆贼在一起的不是什么长公主。”
夏将军还是坚持道:“陛下,再怎么说她也是你亲妹妹,太后生前曾交代属下务必要保护好长公主,就让属下派人将长公主带离再放箭如何?”
提到太后皇帝神色才缓了缓,他也不想杀长公主,只是刚才她所言已经跟自己恩断义绝,她既然要如此决绝自己也不必再念及兄妹之情,但太后既然有此遗言他也不好违逆便同意了。
王蔺看过裴伦,眼神交换间裴伦已经知晓他是何意,虽万般不愿但还是无法违逆,只得不顾长公主的喊叫将她带离包围圈,王蔺看着她渐渐离去颤抖着唇,慢慢阖上眼眸……
“铮”一声利箭离弦,随后十几支跟随,皆穿过王蔺的胸膛,瞬间,他的前胸就插满了羽箭,鲜血染红衣袍。
“王—蔺—”
天地间只剩下长公主的这一声悲唤,她的心剧震,一个刹那,满目鲜红的血染红了她眼前的视野,让她头晕目眩。裴伦硬是没拉住她,让她跌跌撞撞的跑了回去,她的手抖得厉害,看着他不断溢出血的伤口竟然不知该捂那一个。
长公主眼中的泪水顷刻便流出,王蔺望着她张了口没有话音只是不断溢出血,长公主的心痛到极处,心被这些遍布的血迹绞得粉碎,几欲想开口却只是泣不成声。王蔺看着她的眼中包含了痛楚、不舍和……爱意,在混着血水的口中说出了未完的一句残言:“瑾……瑾若……我心中一直……”
长公主泪水滚滚而下,喉咙深处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悲鸣,那样的哭泣之声在场之人闻所未闻,一叠叠的声音回荡在山野间,翻来覆去全都是长公主一人的声音……王蔺,你回来……
长公主悲痛欲绝,脸上痛苦不堪,五脏都在抽搐,仿若要将她撕裂一般,将王蔺抱在在自己胸前不住地落泪,身体剧颤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她眼泪空洞一片:王蔺,既然如此,我便随你而去!
长公主起身看着皇帝,眼内无喜也无忧,失去了王蔺她再也不会有任何欢喜,是啊,那个时候她说了——
彼时,瑾若年纪尚轻,虽是母后的圣意,但我也还是欢喜的。
我只愿与夫君长相厮守,一家人和和美美。
我虽是皇室之女却更是你的妻子。
此生此世,不离不弃。
王蔺,你那日起誓是真情还是假意。
……
皇帝有些心伤,想不到瑾若对他之情竟如此深,那样的哭泣之声就连母后薨逝他也未曾听见长公主发出,他只听到长公主用着最熟悉的声音说着最陌生的话:“皇兄,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皇位就算再如何难坐也不该染上辅佐了你这么多年的王氏的鲜血。你三番四次用你我兄妹之情对王蔺设计筹谋,我念及你我兄妹我皇家女的身份百般容忍,可你为何还是不能放过他要对王家赶尽杀绝。”长公主眼神凛然,语气坚决无比,“既然你要毁掉王氏百年基业,我便为王蔺殉葬,我要让你尝尝何为丧亲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