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眼神涣散着,待殿内只剩长公主和周姑姑两人才断断续续的道:“瑾若……母后大限将至……只怕以后是再也护不了你……”
长公主心里抽痛不已,泪水潸然而下,只听得她无力的说:“母后唯有你跟皇帝两个孩子……当初将你嫁入相府……也是迫不得已……”她不断咳嗽着,长公主用绣帕接过的痰中尽是血块,“我……我已经留了一道遗诏,”太后眼珠转动看了周姑姑一眼,“你去……把遗诏取出……”
一个响雷,震耳欲聋。
王蔺却毫不受此影响,语调极稳的对着面前的人道:“几日不见世子略显憔悴,不知是因何故可否说与我听一听,兴趣我能帮的上世子。”
看到王蔺衣冠整洁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庾子霖握住的手不住的颤抖,“丞相能逃过此劫,想必福大命大,在下在此先行祝贺丞相。”他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再道:“若丞相无别的事在下先行告退。”
他与王蔺擦肩而过不过两步,王蔺就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世子,就不想听听我是如何洗脱罪名重获新生的吗?”庾子霖故作镇定的笑了笑,“那就请丞相告知,我也会从中学学。”
一霎间雨点已经连城线,哗的一生大雨便铺天盖地第倾斜而下,一时竟然掩盖住了殿中的哭泣之声,但却是掩盖不了心底疼痛传出的撕裂感。
长公主捧着遗诏,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天命三十五年一月十七,晋敏上公主及笄在奉宣殿行及笄之礼。琅琊王氏王蔺品行端正仪表堂堂,奉哀家懿旨册王蔺为驸马,与晋敏长公主择吉日成婚。征和三十五年四月十五,驸马违背哀家旨意擅自纳妾,当庭以鸩酒赐死妾室韩氏,自此后晋敏长公主与驸马二人夫妻失和……”她念完最后一句话,只觉得呼吸一刹那停滞,全身僵硬着一动不能动。“哀家薨逝后若驸马做了对不起长公主之事,可传哀家旨意长公主与驸马和离。”
手中的遗诏从指尖滑落在地,长公主眼眶通红只是其间再无眼泪流出,她缓缓闭上眼双膝弯曲跪倒在太后床榻前,呼吸似乎牵动着心,每呼吸一次便痛一次。再睁眼时她说:“瑾若十五岁及笄是由母后开礼,又当庭宣读诏书册封丞相为驸马将我嫁给了丞相,从始至终瑾若都未有半句怨言。虽是母后的圣意,可瑾若是母后一手养大又怎能违背母后的旨意,况且嫁入相府我并非不情不愿,丞相待我虽不如皇兄待谢贵妃但已是极好。这些年瑾若虽与丞相聚少离多貌合神离,但往事种种我与他皆有错,可夫妻十三载早已血脉相连荣辱与共,我亦在母后面前表示与丞相和好如初,母后又何必如此?”
太后眼中无神,面色带着异样的红。“瑾若,你此言可是在怪母后?”长公主垂眸下两行清泪流出,她似回光返照靠着周姑姑坐了起来。“驸马若心中有你又怎会瞒着你让那韩氏有孕,又怪你这么些年,他心高气傲容不得外人说他半点家事所以与你假惺惺的表面恩爱,你当真是一点都看不出吗?”
“韩氏之死我本就有愧,他若怪我本就是我该承担的。”长公主深深地看着太后,“丞相待我之心是真是假我怎会分辨不出,韩氏已死我是他夫人也是事实,我不愿再拿以前之事苛求他,母后又何须再提?”
“你当真是糊涂了,”太后明显动怒,“我与皇帝才是真心为你,你却一心向着驸马,这份遗诏是母后留给你的最后一道保护符,你却觉得我是在逼你?”
短短一年的光景,太后想不到瑾若竟然跟驸马已经这般情深义重,遗诏或许是为了日后王蔺要废弃她给她留的一道护身符,但眼下搬出遗诏不过是为了让长公主在自己死之前立下誓言:日后都不会跟王蔺和离!
王蔺仰着头,微微眯起眼。“你也真是聪明,故意接近瑾若让我放下戒心,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如此接近瑾若让我不由得考虑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庾子霖抿着唇角定定看了他许久,才道:“你到底想怎么样?”王蔺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个问题不屑回答,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嚷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王蔺冷眼看过他,如冰刃一般在他脸上划着,“你觉得我想怎么样?”
庾子霖面如死灰,呆滞了两秒忽而抬起头,发出一声难听之极的笑声:“你不会杀我。”王蔺本已转身听到这话挺了脚步,问了句:“为什么?”
他十分肯定的道:“因为长公主!”
王蔺心神一动,侧首给他拍了拍掌,赞叹道:“不错,因为她我是不会杀你,”他老谋深算的动了动嘴角,“但我说的是不会亲手杀你——”
庾子霖踉跄着退后了好几步,神色已经大乱,王蔺转回身一步一步走上前,庾子霖颤抖得越发厉害,看着他犹如望着深渊一般,近不得退不得,回应不得不回应也不得。
“世子早该料到会有今日的下场,”相比庾子霖王蔺沉稳了很多倍,“凭你也想扳倒我王氏,实在是痴人说梦,我早就看穿了不揭穿只是为了让你知道什么叫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雨声一直不停,噼里啪啦的声音搅得人心烦,太后已在弥留之际,嘴里还在喃喃说着:“你还是在怪母后……”长公主强抑着心里的酸痛,将地上的遗诏捡起,然后走到烛火前看着遗诏一点点化成灰烬,心头的哪滴眼泪也慢慢荡开。在她母后临死之前为了让她安心,她亲手烧了遗诏,以此来表明当年太后的旨意没有半分错,日后她跟王蔺也不会再生事端。
亥时三分,太后在寝殿薨逝,陪伴在侧的为晋敏长公主,王蔺刚好赶到看到了哭成泪人的阿妩和满心疲乏不堪的长公主,他只以为是因过度悲伤所致根本不知刚才长公主经历了什么。
五日后太后葬于泰陵,谥号宣德太后。
太后薨逝对阿妩打击很深,仍长公主如何劝说她都一直哭闹不止,而长公主失去自己的母后也悲痛不已,一直无心关注其他的事根本不知道此刻京中已发生巨变。
庾子霖派人传她去醉江楼时她本不愿前去,但听徐姑姑说靖国公府最近几日陆续有官员进出,不知是否遇上了大事,她以为庾子霖有事所求所以还是整理着装带着徐姑姑出门。
只是一个多月未见,再次见到庾子霖他竟憔悴了许多,下巴上冒出了胡渣,也不再如初见时那般身形潇洒,整个人消瘦了许多看上去形容枯槁。长公主看着他觉得心中酸楚,心中微动未经深思就问道:“可是身体不适,怎么面色如此难看?”
庾子霖沉吟不语,只呆呆的看着长公主,他这般模样只有长公主还能关心他一两句,一时竟忍不住落了泪。长公主取过绣帕挽过衣袖替他擦拭着,“好好的怎么哭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不如跟我说说。”
半响后庾子霖低垂着眼睛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告知,他没敢抬头看长公主片刻,这般欺瞒她又陷害王氏一家,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还有脸见她。“我自知罪有应得,只是想在赴死前跟长公主把话说明白,接近你虽是有目的地但我一直把长公主当做长姐看待。”他说到后面一句话抬起了头,深怕她不相信特意加重了语调,“我……我不是有心的……”
长公主心中震动,看着近在眼前的庾子霖,觉得自己心中的靖国公世子怎么会跟陷害王蔺的人联系在一起,是自己看错了他还是他一直都在欺骗自己?长公主慌乱中起身,什么都说不出口。
在长公主出府的时候光禄将军已带人将靖国公府全数抄家,只因经过调查才知那五份书信证据上有鸟食的痕迹,经过取证证实出自靖国公专门用于喂鸟的食物,所以皇帝当即下旨将靖国公府所有人等一缕下狱听候发审。
庾子霖早一刻出门暂且躲开了,但六皇子和五皇子的人是断然不会放过他,醉江楼前已危机四伏,长公主和庾子霖都可以清晰的听到来自四面八方不同的脚步声。
“瑾若,”王蔺的声音打破了眼前的僵局,他一面大声的叫着长公主一面将她带离,以自己的身躯将她保护的严严实实,可透过眼角的余光和耳边的各色声音,她还是感知到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