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檀低垂眉眼,一反常态地大气也不敢出,坐在那里沉沉思索。直到萨耶掀开帷幔,要上前来扶她下车辇,她才发觉已经到了王宫之前。
安归上前来迎她进入宫门,一路相携,同她步入宏大瑰丽的寝宫。
寝宫是安归命人装扮的,燕檀之前并不知道是何种模样,直到步入大殿之内,才为眼前所见惊艳不已。
整座宫殿是西域的建造风格,但宫中陈设则是仿照中原的样式,胡汉之制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就连正殿中依周礼而布置的酒尊、鼎、案几等古朴之物也并无半点突兀。
而殿中除去大婚所用器物,还摆放了一些奇珍异宝。燕檀用余光略略一扫,便认出几样西域独有的香具,不由得牵了牵嘴角。
安归的确很是用心。她几乎可以想得到,他一定是在命人布置这里时,一面翻阅汉家古籍,一面思考着她平日里的喜好,以及日后他们在此生活的种种。
一列侍者鱼贯而入。萨耶端来铜匜铜盘替安归盥洗,而替燕檀盥洗的则是毕娑。
难得见他如此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恭敬地对待自己,思及初见时他一副倨傲模样,燕檀还乐从中来地挤眉弄眼逗了逗他,然而毕娑却不为所动。
待两人盥洗过后,侍者来禀告安归馔食已安排完毕。见燕檀猛然亮起来的眼睛,安归一笑,便邀燕檀相对入座。
宫人们已经在案上摆好了肉酱、鱼、兔腊、黍和稷。
而这些馔食并非供新人随意食用,而是需要在司仪的主持下祭祀过后,每样取食三次,而后漱口饮酒。此礼唤作“同牢合卺”。燕檀知悉周礼,早有准备,每次获准取食时都尽量取最多的分量,而后以袖掩面送入口中。
如此一来,三次取食她也能吃得半饱。司仪面露无奈之色,安归则一手支着案几,看得乐不可支。
第三次祭祀取食后,宫人服侍她漱过口,便端来一只托盘,盘上盛着一只被破成两半的卺,卺中盛有清酒。
安归取下半只递给燕檀,她这才发现这两只合卺之间以红线相连。
先前她和元孟的合卺酒可没有这红线。
燕檀抬起头来,同安归笑意盈盈地对视一眼。
他的小心思可真多啊。
两人躬下身来,相对饮酒。酒并不烈,还有些甜味,很合她的胃口。待到合卺中的酒水饮完,这一场大婚最繁琐的礼节便也结束了。
二人答拜后,宫人便上前来撤下筵席,除贴身随侍的婢女,其余侍者皆出寝宫去。安归捏了捏燕檀的手,说了一句“等我”便转身携着毕娑前去偏殿。
霎时间正殿中冷清了下来。萨耶上前服侍燕檀脱去繁重的礼服,而后理好置于托盘中,又转身替她前去铺设卧床。
待她做完这些,便笑盈盈地上前来对燕檀行了一礼,颇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娘娘大喜”。
萨耶又凑近她,低声道:“夜间我同陛下的贴身侍者就在门外候着,娘娘和陛下若有什么需要唤我们便是。”
燕檀听懂了她话中的暗示,不由得跺了跺脚,脸上羞得通红,萨耶连忙笑嘻嘻地端着托盘出了寝宫去。
一队低眉顺目的侍女进到宫中来,将室内一应灯烛全部撤下。方才还灯火辉煌的热闹寝宫一下子变得漆黑又沉静。
燕檀有些不知所措。她微弱的月光摸索着向床边走去,走了一半,忽然又觉得安归进来后看到自己此番行径未免也太露骨。
她、她其实还是想先和他好好说一会儿话的……
于是燕檀又只得停在原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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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她踌躇之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未等她转过身去,便被身后之人抱了个满怀。
安归的气息很熟悉,燕檀嗅了嗅,立即便认出这是她在去岁除夕的破庙中赠他的那一瓶香露。
他一双有力的手臂揽在她腰间,将脸凑近她的后颈,作出一副驯顺而依赖的模样。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脖颈细嫩的肌肤之上,激起她的一阵瑟缩。
安归在偏殿亦除去了礼服,身上只穿着中衣,在没有灯烛的昏暗寝宫中与她紧紧相贴。他还没有吻她,可他身体隐隐传来的热意和他与她裸露肌肤的触碰,就已经令燕檀有些酥软。
她听到身后安归的声音也有些低沉沙哑,一声一声唤她:“阿宴……”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还想先好好说会儿话的!
燕檀在思绪的挣扎中找回了理智,抓住他还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同他商量:“安归,能不能让我看看你?”
她听到身后的青年长出了一口气,而后依言松开了抱着她的手。燕檀转过身去,借着月光仰起头看他的脸。
他的容貌在燕檀心中最是明丽无俦,但眉眼间那属于小王子的悠然与狡黠,还有满眼情意,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有了。
燕檀见过他在战场上厮杀的模样,也见过他身为国君面对臣属时的模样,知晓他必须在外人面前很是威严端庄才行,因而心中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这样最可爱而鲜活的安归,只是她一个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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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月色下,小公主扬起小脸仔细端详着他,眼中比月光还要明亮,笑意一点点攀上她的唇边,令安归眼中神色愈发深沉。
他伸出手,替她解开发冠,揉散一头乌黑长发。带着香气的发丝落在他的手掌上,安归看了半晌,忽然想起:“在中原是不是还有个习俗,将夫妇两人的发各剪下一绺来,放在一处,就叫结发夫妻?”
说罢,他便推门唤侍者来送剪子。萨耶疑惑地看了看燕檀,显然是不知作何用途,但仍领命去寻剪子,不多时就送到了安归手上。
然后这只狐狸随手剪下自己的一缕金发,就乐颠颠地开始寻要剪她哪里的发比较好。
大约是“结发夫妻”这个词令他十分满意,燕檀只觉得他唇角的笑意都快要挂不住了。
反正燕檀也不缺这一绺头发,见他如此开心,便豪气地随手抓了一缕自己的头发交到他手上,让他剪去。安归小心地剪下来后,托在掌中,同他的金发系一起。
青丝与金发混在一处,倒真有些别样的美和旖旎。安归美滋滋看了片刻,而后将它们放到了一只燕檀有些眼熟的锦囊中。
是那只写了“谈宴”两个汉文,又曾被她用来装金子的锦囊。他还留在身上。
“阿宴,”做完这一切,安归才想起来问,“你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燕檀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若是他不问,她本不打算说的。但现下被那双碧色眼眸充满期待地看着,她竟不知如何绕开话题,于是只好盯着他:“你当真要听?”
安归理所当然:“你的话自然要听。”
“好吧。”燕檀斟酌再三,开口道,“其实在中原,结发夫妻是指那些彼此都是初次婚配的男女。”
殿中是一阵可怕的静默。
燕檀无比肯定,安归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方才还兴致高昂的金发青年眼中光彩骤然熄灭,微微抿着唇,一语不发地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不辨喜怒。
燕檀有些心疼他的模样,连忙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臂,温言抚慰道:“但我和元孟并无夫妻之实,你……唔!”
她的话还未说完,唇上便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覆住了。安归微微俯下身来,将她紧紧拥进怀中,最初的徘徊摩挲之后,便开始舔舐啃咬她的唇瓣,而后趁机侵入她的齿间。他的喉咙中溢出低沉的喘息。同平日里游刃有余的吻不同,他似乎有些乱了阵脚,在急迫地证明着什么。
燕檀双手抓着他的衣裳,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但也忍住没有挣扎。直到她抓着他衣裳的手捏出一片深深的褶皱,他才惊觉,从她的唇上离开。
燕檀靠在安归怀中大口大口地喘气,而他的胸膛亦在起伏,炽热狂乱的心跳声充斥着她的耳畔。
“我和你的大婚,与他和你的大婚,哪一个更好?”他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脸颊贴在她颊边,声音低落地问道,“我的吻和他的吻,哪一个更好?”
燕檀呼吸不畅,眼前黑蒙蒙的,一片扭曲奇诡的色彩,她一面调整气息,一面傻乎乎地顺着他的问话答道:“自然是你的大婚和你的吻更好。”
“不对。”她忽然意识过来,而后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双眼道,“你不必和他必,不必和任何人比,只要是你,于我而言就是最好的。安归,我方才的话还未说完——元孟娶的是赵国的华阳公主,但你娶的是阿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