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檀觉得她的话有些奇怪,但还是礼貌地向她笑了笑,果然听她接下去说道——
“即便现如今还不得不住在别苑,但姑娘不必气馁。我瞧大殿下对您很上心,姑娘自身资质也好,想来不久之后便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燕檀苦笑,但也未曾开口辩驳,她按理本就应当嫁给元孟做正妻,并不是什么萨耶以为的引诱魅惑王子的外室女。
不过,即使才离开赵国时表现得对和亲一事很是淡然,可她在真正见到元孟时,发觉自己还未曾做好准备与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共度一生。
她有些犹豫,甚至还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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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孟是在黄昏时分乘车辇来别苑的。
燕檀犹豫了片刻,想到自己的身份还未得到证明,正要以平民的身份行礼,元孟躬身微微扶了一下她,免去了她的礼,温柔道:“不必。虽然王弟和安西侯对你有些怀疑,但我相信你。因此,赵国的公主不必对我行此大礼。”
燕檀于是直起身来谢过他,元孟眼中映出她的模样,有着一闪而逝的惊艳。
他携着她走到座上。传菜的侍女鱼贯而入,将长桌铺满,一时间眼前尽是燕檀未曾见过的异域珍馐。
站在二人身旁的侍女捧着陶罐,将其中一种散发着甜甜香的酒浆倒入玛瑙杯,呈到两人面前。殷红的酒浆在杯中微微晃动,反射出琥珀般的光泽。
元孟耐心地同她简要介绍道:“这是西域特有的葡萄酒,味道甚甜,也不太醉人,枕枕可以尝一尝。”
他又指着面前盘中的菜蔬道:“这是酢菜,可以解酒,也可以配合烤肉解腻。餐后我命人带来了石-国新进献的庵摩勒,枕枕可要为它留些胃口。”
燕檀听他的话略略动了几筷子,令自己显得不那么别有用心,才别有用心地开口道:“殿下,我绝无加害您之心,不知为何今日安归殿下却在中宫处处针对于我。如今我搬来别苑暂住并非什么大事,可若是令安西侯知晓,恐怕不免心中多想。”
如今哪怕是叫出“安归”这个名字,她都不由得有些生涩,仿佛已经与他十分陌生。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元孟只是微微一笑,安抚她道:“王弟早些年在匈奴吃了不少苦,性格难免有些古怪。他只是担心我的安危,并非针对你,言语间若有得罪,还请枕枕见谅。安西侯那边,我也会尽力抚慰。”
燕檀无语。
她记得见到金京那些贵女在宴会上挑拨她和燕茜燕绯时,燕茜燕绯分明不是这个态度。
是她挑拨得还不够明显吗?是她挑拨的经验还不够多吗?
该不会,其实这一对兄弟感情真的很好吧?
于是她这一餐饭吃得愈发沉默,不敢冒然向元孟提起那匈奴玉牌的事情,而意外的是,元孟也并未与她谈及任何有关使团一案或是两国和亲的事情。
他好像,真的是只单纯地前来与她共进晚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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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孟离开别苑时已是夜色沉沉。
燕檀坐在庭中菩提树下的榻上陷入沉思。
她本以为,裴世矩替自己证明身份后,自己与元孟联手对付匈奴和安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却没想到,裴世矩根本未曾收到自己的信物,自己现在反倒被缚住了手脚。
即便元孟肯相信她,可他和安归看上去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此时此刻她说安归杀害了和亲使团,破坏了和亲,恐怕还可能会令元孟对自己心生龃龉。
燕檀叹了一口气,听到别苑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难道楼兰王宫之中允许夜半纵马?
她惊得站起身来,又听到萨耶的惊呼声,和一个少女娇蛮的、并不熟练的楼兰语:“我听说有一个中原女子被养在别苑,特来瞧瞧。”
“你敢拦我?”她怒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说话间,她已经行至庭院中,看到了站在院中的燕檀。
那是一个皮肤微棕的少女,容貌妍丽,长发编成几股发辫,手上还拿着马鞭,下巴微微抬起,正趾高气扬地看着燕檀。
燕檀一时间震惊无比,因为她还记得这张有些跋扈和美艳的脸,正是眼前这个少女在除夕夜的寺庙前,嚣张地命人遣散了献舞的舞伎和乐师。
她居然也住在楼兰王宫中吗?
异族少女走到近前,嗤笑一声:“我听说,你就是那个自称赵国公主的中原女子。我方才在殿下身上闻到了一股惹人讨厌的香气,果然是你身上的。”
燕檀嗅了嗅,想到自己在沐浴前加了自己调制的香露。也许是方才元孟来和她一同用膳时染上的。
不过,眼前这个女子和元孟有什么关系吗?
异族少女放开手中的马鞭,威胁似的在手中把玩一番:“我劝你不要自讨没趣。你知道我是谁么?”
燕檀无奈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你,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叫毗伽,匈奴赫赫有名的呴犁湖单于是我的父汗,我的母亲是他最尊贵的可贺敦。”少女提及此处时神采奕奕,“我可是父汗最宠爱的女儿——”
她语音一顿,看向燕檀,充满示威意味地说道:“也会是楼兰未来的王后。”
燕檀心中一沉,问道:“你要嫁给元孟?”
毗伽极为得意道:“那是自然。不妨告诉你,早在半年之前,大殿下就派使臣前往匈奴汗帐向父亲求娶我做王后了。”
燕檀不可置信地向后倒退两步,被身后的榻绊倒,结结实实地坐倒在榻上。
毗伽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嘲笑出声:“怎么,知道怕了?我们匈奴人同你们中原可不一样。我父汗的那些姬妾无一不十分敬畏我的母亲,我们匈奴男子的妻子都很会管教那些不听主母话、妄图向上爬的姬妾。”
自然怕了。
燕檀的双手撑在榻上,倒不是怕眼前这个狂妄浅薄的匈奴公主,而是怕,元孟竟在向赵国求娶嫡公主的时候,同时也向匈奴求了亲。
那么他自然远非她所以为的那样倾向于赵国,并不可信。而赵国上下竟无人知道这桩事。
元孟骗了赵国。
燕檀伸手捂住胸口狂跳的心。还好,她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已经查到匈奴人是真凶的事告知与他。
如今看来,楼兰的这两位王子竟无一人可信。她走了一步昏招。
燕檀暗暗攥紧了身下的锦被,她既然已经落到这异域深宫中,从此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了。
毗伽看到燕檀跌坐在榻,面色一片苍白,愈加得意道:“我听说你们赵国竟让一个曾为妃妾的女子被扶正,耀武扬威地做了十几年正宫皇后,简直可笑至极。定是那前任皇后没有什么厉害手段,压不住手下不听话的姬妾。”
她吵得燕檀心烦意乱,不由得想要呵斥她闭嘴,但见她那副嚣张而浅薄的模样,燕檀却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
今日若不是毗伽闹到她这里,她不知道还要被蒙骗到什么时候去。
既然这位匈奴公主既然这么喜欢说,又全然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如设计引她说个够。
燕檀狠狠地咬了咬自己嘴唇,疼得眼眶发红,瞧上去怕极了,向后缩了缩:“我,我知晓公主的厉害,也无意冒犯匈奴……”
“但我既然已经是这般身份,也无法轻易出得宫去,只有以后悉心侍奉公主和殿下,绝不敢有任何越矩之行,还请公主息怒,饶了我这一回。”
毗伽闻言甚是心满意足,又不免出言炫耀了一番,这才带着侍女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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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从榻上坐起来,方才面对毗伽时怯懦的神色消失不见,望着昏暗庭院中娑罗树横斜交错的枝丫发呆。
别苑冷清,到了夜晚也有许多偏殿不掌灯。唯有燕檀住着的这个院子有些光亮,周围尽是漆黑与寂静。
萨耶不知做什么去了,别苑人手本就不够,眼下院中只留下燕檀一人。她试图自己从榻上站起来,脚落地时却传来一阵剧痛,不由得跌坐在地。
她掀开裙角,发现今早从香铺二楼跳下来时伤得十分严重,一直也未曾得到好好医治和歇息,脚踝处如今已变得红肿不堪,触目惊心。
燕檀坐在那里,伸出双臂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臂弯中,在早春的寒风中缩成一团。
身后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即有一双手落在她的手臂上。